寒风伴着雪花袭来,远处的山失去踪影,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一片。
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叶遇风停下来,把裹在脸上的围巾扯下来,放在手里搓了搓。
咔嚓咔嚓的,覆在围巾上的一层薄冰四分五裂,有的融化了,有的落在雪中。
清理完,他重新戴好围巾,眯起眼睛朝前看,走在前面的人已经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叶遇风吸吸鼻子,从怀中掏出被冻关机的手机,黑色的屏幕映出一张狼狈的脸。
睫毛和眉毛也有冰,但他没心思处理,只想赶紧走到村里去。
半个小时前,叶遇风乘坐的城乡公交坏了。
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司机烦躁地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对车上七八个乘客说修车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但马上要下雪了,路况不好,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如果大家要等就在车里等,不等就走回去,四公里也不算太远,他会记下大家的名字,下次乘车半价。
车上除了叶遇风都是常坐这辆车的人,他们抱怨了几句,最后决定走回去。
叶遇风犹豫片刻,也决定走回去。
走之前,他打给奶奶说明情况,说了一半,手机自动关机了。
这么贵的手机,连零下十几度都扛不住。
他把手机揣进怀里,心想走起来就热了,说不定就能开机了。
四公里,对于体育生来说不算什么——如果没下雪的话。
行李箱在柔软的雪地里没了依靠,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叶遇风晃晃被风雪摧残的脑袋,叹了口气,认命地扶起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奶奶家。
雪越下越大,日光仿佛被厚重的雪遮挡住。
能见度更低了,他估计自己已经走了两公里,抬手一看,已经五点了。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他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没走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突然,一阵“轰轰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束光穿过风雪,直直地照到他身上。
叶遇风皱眉,这是……摩托车?
摩托车在他面前停下,一个黑衣男人下车走过来。
“叶遇风?”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比风雪还冷几分。
他连忙点头答应,想看清楚这人的模样,又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叶奶奶让我来接你,上车。”男人扔给他一顶头盔,然后拿过他的行李箱放到摩托车后面,动作麻利地用绳子捆严实。
原来是奶奶找的车,叶遇风戴好头盔,刚想说句“谢谢”,男人已经上了车。
算了,回去再道谢也不迟。
他赶紧上车,双手不知道搁哪儿,最后还是男人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侧腰上。
“坐稳了。”
话音刚落,“轰轰”声再次响起,车轮飞快转动带起一堆雪。
风和雪像刀子一样往手上刮,叶遇风想缩回手又不敢,只能紧紧抱住男人的腰。
摩托车走得不太稳,时常左右晃,有好几次他以为车要翻了。
不过惊险刺激的旅程总有结束的时候。
远远瞧见路灯下佝偻的身影,叶遇风的心一下子就静了,恨不得立刻跳车跑过去。
但那只是想想,他还是等摩托车停了才下去。
“奶奶!”叶遇风摘下头盔,抱住奶奶的瞬间差点儿掉眼泪。
终于见到家人了!
叶奶奶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背,“冷了吧?”
“我都要冻死了!”叶遇风举起两只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给她看。
“哎呦喂,你这孩子怎么不戴手套?等会儿该难受了。”叶奶奶赶紧握住他的手,心疼地放到嘴边哈气,还不忘往他身后看,“小陶啊,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跑一趟。”
叶遇风回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行李箱卸下来了。
“不麻烦,我先回去了。”男人骑着摩托车进了隔壁院子。
“这孩子……”叶奶奶惋惜地叹了一声,再看向叶遇风,“走走走,快进屋暖和暖和!”
一进屋,叶遇风把行李箱往炕边一放,脱了羽绒服和围巾,赶紧坐到炕上。
“快喝点儿热水。”叶奶奶递给他一杯热水,又从被褥底下掏出一个热水袋放到他身边,“脱鞋上炕,把热水袋放到脚底下。”
叶遇风一一照做,一杯热水下肚,整个人终于暖过来了。
“手怎么样了?”叶奶奶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坐到炕沿上,戴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皱眉瞅他的手。
“没事了。”叶遇风动动手指以示安然无恙,抬眸时发现奶奶比去年老了很多。
他记得去年奶奶还不戴老花镜呢。
叶奶奶半信半疑地瞄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捏来捏去,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的手真的没事了,放下心来。
“往后冬天要戴手套,你妈给你爷爷买的还有好几副新的,我去给你找。”她说着又要起身,被叶遇风按住。
“明早再找吧,不着急。”他顺势给她按肩膀,“奶奶,我饿了。”
叶奶奶一听就乐了,“饭菜都在锅里呢,有你爱吃的酸菜猪肉炖粉条,炒排骨,肉包子,苞米粥,我还给你烀了地瓜和芋头。”
“咸黄瓜呢?”叶遇风搂住奶奶的脖子,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问道。
“有,我给你拌上了。今年腌了两大缸,还腌了葱、辣椒和鬼子姜。”叶奶奶一边说一边拍他的手,突然“啧”了一声,懊恼道,“忘了忘了。”
“忘了什么?”他好奇地问。
“刚才光顾着看你,忘了让小陶过来吃饭。”叶奶奶拿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他可帮了我不少呢。”
“奶奶,他是……”
叶奶奶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小陶哥哥啊,他们一家住在咱们隔壁,学习可好那个!”
她的话打开了叶遇风的童年记忆大门。
小陶哥哥,陶听林,村里所有小孩子的偶像,大人们口中最有出息的孩子,长得好又聪明,考试次次都是第一名;后来的陶听林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以省状元的成绩考上排名前几的大学。
小时候,他记得有一次跑急了,摔倒在家门口,还是陶听林扶他起来的。明明当时两个人都是孩子,可陶听林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背他进屋,又回家拿了药水给他涂。
他记得陶听林很爱笑,笑起来很好看……少年的笑脸和风雪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缓慢重合……没合上。
“奶奶,他考上大学之后,全家不是都搬走了吗?”叶遇风疑惑地皱眉,小声嘀咕,“算起来,他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怎么回来了……”
叶奶奶神色微变,不安地瞅了瞅门口的方向,往他身边挪挪,压低声音说:“去年夏天,他带着你陶叔叔和陶阿姨的骨灰回来就没再走,现在开了个小卖部,除了进货就不太出门,也不爱和人说话。村儿里的人爱说闲话,你别听,只记着人家以前对你好、现在对我好、今天还冒着风雪去接你这些事儿就行了,知道不?”
叶遇风心一沉,那点儿刨根问底的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知道了。外面冷,我去叫他过来吃饭。”他穿上鞋,披着羽绒服,开门扎进风雪里。
陶家院里停着一辆摩托车和一辆三轮车,昏黄的灯光被玻璃窗上贴着的“商店”二字切成奇形怪状的块儿,映在屋前的雪地上。
叶遇风走过去,破碎的光影爬上他的身体,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句——你小时候,我还背过你嘞。
不自在地扭扭脖子,他拉开门。
暖烘烘的气涌过来,一团“不明物体”从他脚边飞出去。
“三花!”
那团“不明物体”又飞回来,灵巧地跃上半人多高的玻璃柜台,高傲地仰起毛茸茸的头,轻蔑地瞄了一眼门口的人,然后懒洋洋地躺下。
原来是一只漂亮的狸花猫。
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猫咪,陶听林就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戴一副无框眼镜,抬眸看过来时,眼神由茫然变为了然,最后归于疏离。
叶遇风从未如此清晰地察觉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这个人不想看见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谨记奶奶的叮嘱,决定不和他计较。
“买什么?”陶听林面无表情地问,坐到柜台后的椅子上,狸花猫随即跳到他身上,“喵喵喵”地叫,往他怀里钻;他抱住猫,白皙的手按在猫的背上,叫了声“三花”。
狸花猫“喵”一声回应。
“我奶奶请你去吃晚饭。”叶遇风客气地说道。
陶听林垂眸,指腹一下一下拂过狸花猫的头,看都没看他,“谢谢叶奶奶的好意,我已经吃过了。”
叶遇风听出这是拒绝,不再勉强,“哦”了一声就走了。
门开又关,陶听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两分钟后,门又开了。
一股凉气裹着有点熟悉的味道冲进来,陶听林抬头,是去而复返的叶遇风。
他的耳朵和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明亮的眼睛直直看过来。
“陶哥,我奶奶说了,要是今晚不把你请过去,我就不用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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