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角，角——”
敖乙正弯身翻找着卷轴，闻声回过头去，只见三弟和四妹正互相摸着对方的角，一个是胖嘟嘟的婴儿，一个细小得像只蜥蜴，面对面坐着看起来既古怪又可爱。
可爱。
他无声咂摸着这个词，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早已无法感知情绪了，喜怒哀乐的表达，都在模仿着兄长。
兄长若是还在的话，看见聪明可爱的三弟和一直都十分期盼的妹妹，一定会很开心吧。
没错，开心。
他向上牵起唇角，脸上熟练地堆叠起笑意，走过去蹲下来，托着腮看两小只含混不清地互相飙汉字。
水绿色长发有一绺滑下面颊，他抬手捋到耳后，再抬眸时，却见小妹正眨巴着眼睛看他，眼神里转动着担忧的神色。
这是不应该在幼儿眼中看到的神色，他微微有些愣住。
“角，角——”小妹蠕动过来，指着他的头顶咿咿呀呀道，他这才缓过神来。
大约是看见自己头上没有角，觉得奇怪吧。
“二哥现在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所以没有角哦。”他笑眯眯解释道。
只是他不知道，卫苒是在费力地试图用仅会的词语来提醒他一些事情。
“角，角”不是指他为啥没角，而是想说“大哥没有角了”，可惜这样的只言片语实在难以达成引导。
卫苒急得小角通红。
可恶，这样学习下去太慢了，而且为了怕伤她自尊，敖丙明明已经会说好多词了，硬是憋着不表现，贴心善良得让她内心充满负罪感。
“大、大咕，大咕——”她深憋一口气，努力发音道，“角，角，角——”
敖乙又是一愣，歪起头打量卫苒。
忽然，他苦涩地一笑，抬起一根手指揉了揉卫苒的脑袋：“是哦，我们有一个大哥，他呀，可是最期待姒儿出生呢。”
不行，不行，根本不行。
卫苒急得要冒烟了，但二哥眉眼含笑的样子实在太美，她短暂地忘记了任务，呆呆的凝望良久，两只小角越发通红，脑袋一点点埋了下去。
还是先别着急了，按照原著进程，二哥发动计划、丙丙被卷入海底漩涡，至少在七个月后，在这之前，她有的是时间学习说话。
“二殿下，浅水区有情况。”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进来报告。
“怎么又来了？”敖乙站起身，疑惑地自语道，眉头紧紧蹙起。
“啊——”士兵惊呼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敖乙斜眸睨他一眼，他连忙抿紧嘴巴，垂首闪身退到一旁。
“二哥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要乖乖听话哦。”他回身冲弟弟妹妹温柔道，脸上重新铺满笑意。
敖丙幸福地抱着贝壳，握着一只小拳头“嗷嗷”了两声，卫苒偷偷瞧他一眼，心虚地也跟着“嗷嗷”了两声。
明明会说“再见了”，却还要考虑她的心情，这孩子真是从小就过于温柔善良。
联想到后续他马上就要遭遇的一切，卫苒第一次从内心深处生出浓烈的心疼感。
为什么老天总要让善良的，连一条小鱼都不愿意伤害的孩子承受更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呢？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拖后腿”，卫苒开始摆烂，除了学习说话时认真，其余时间都闭着眼睛打瞌睡，或者在老爹面前撒欢调皮，甚至胆肥地在它老人家的龙须上打刺溜滑。
她这么做，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通过自己的荒唐懒惰，衬托出丙丙的天才认真，以免日后老爹说出那句“不是难过，是失望。”
不光是老爹，其他盘在柱子上的龙也没能幸免，她挨个“打滑梯”，可她都调皮到这份上了，大家竟都乐哈哈地看着她，连老爹都不生气，宠溺地任她在自己身上翻来滚去。
她这才意识到，一开始自己的定位就与丙丙不一样。她是个额外之喜，虽然是黑户，但龙王心中还是惊喜多过担忧的，再说他连灵珠都偷了，还会在意多藏了一个孩子吗？
想通这一点后，卫苒给自己加了一个新任务，那便是竭尽所能逗大家开心，为了这一点她在申公豹的课堂上也不睡觉了，瞪着两只圆溜溜的龙眼，一丝不苟地听着，努力跟上丙丙的步伐，渐渐竟也学会了控水术。
一个月后，丙丙开始跟着师父在外面练功。这一个月间，他已经掌握了基本的语言技巧，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卫苒差一些，但也足够告诉他不要再管自己，学多少就展示多少，也好让师父和二哥更有成就感。
她没那么敏感，而且兄长有进步她也会由衷感到高兴，敖丙听到后有点不好意思，小手紧紧握住她的爪子，带点愧疚地“嗯”了一声。
“三哥你是灵珠转世，身上背负着龙族的使命，我肯定是大不如你的，所以别感到愧疚了，我们一出生，定位就不一样。”卫苒磕磕巴巴说出富有哲理的话。
敖丙认真思考一番，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会加倍努力地。”
“呃，也别太累着——”
学会控水术后，卫苒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每天都变化出水柱，量大管饱地往大家的鳞片上呲，日复一日，控水术竟灵活得惊人，可以同时给好几条龙大爷冲凉水澡了。
“噢噢噢噢，舒坦，舒坦——”
“好凉快，好凉快——”
“四殿下，给俺也浇浇，尾巴快被烤焦了——”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看得敖光满脸黑线。
当然作为大孝女，卫苒自然不能落下自己老爹，每天最后一个给他冲凉凉，老爹脸上表情严肃，龙须威严地飘动着，但她注意到，当她将水冲进他脖颈后的鳞片缝隙时，他会敏感但舒服地瑟缩一下，全身的鳞片和神情都微微舒缓下来。
顺便提一句，虽然偷懒，虽然不好学，但这一个月她个子可没少长，先前只能盘绕在二哥手臂上，如今简直可以如美洲巨蟒般将他整个人紧紧缠一圈了。
不爱学习的孩子长得高，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只是她还不会化形，申公豹说必须要修行才能化成人形，像她这种经常在课堂上睡懒觉的不努力的妖怪，怕是几百年后都变不了一根手指头。
这话卫苒就不爱听了，自己在现实中好歹也是一学霸，于是也跟着开始认真学习了，反正都跟丙丙说开了，他不会再因为顾及她而藏拙，还会连带着她那份加倍努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控水术，她还学会了将水化为冰针、制造漩涡（很多都是二哥开小灶额外教的），有一次甚至成功完成空间挪位，将自己与旁边的一坨等体积水交换位置。
申公豹对此大为震撼，但震撼的结果就是，他开始认真重视她，提拎她跟敖丙一起在外面修炼，累得她每天两眼泪汪汪地扑在二哥怀里，呜嗷呜嗷地诉苦。
毕竟她没有灵珠，没有丙丙那样极速吸收新知识的能力。幸而她是龙形，申公豹不敢让她太长时间在外面晃，所以她还是能偷到不少懒的。
“姒儿，你看这朵花，颜色和你一模一样哦。”二哥又带来了新花，卫苒捧着龙脸凑上去，看见树脂之中凝固着的，是一朵艳丽绽放的粉红牡丹。
嗷呜，好美。
“谢谢二哥。”她口齿清晰地说，开心地将树脂花抱在怀中。
此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无论是丙丙还是她，都能顺较为畅地说话了。
二哥温柔地看着她，笑问道：“姒儿已经学会这么多了，下一个心愿是什么呢？”
“化形。”卫苒握紧小爪子，毫不犹豫回答道，“我要化形为不输给娘亲的美女！”
“哦，莫非姒儿知道娘亲长什么样？”二哥依旧在笑，人畜无害的，可卫苒隐隐在其中看出点试探意味。
她有的时候确实不大像小孩子，聪明锐利如二哥，想必早就看出了点端倪。
卫苒忽然想到，二哥此刻的底色，是冰冷而无情感的，甚至因为移魂外加千年的搓磨，变得有些偏执激进了，她倏地感到一丝后怕，连忙装出傻乎乎的样子，歪着脖子说道：
“人人都说娘亲又强大又美丽，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爹爹也帅气，所以我化形之后一定也特别特别漂亮，我要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她一本正经撒谎道，眼睛亮晶晶的。
扑哧”一声，二哥笑了。
“哈哈哈哈——”笑声渐渐明朗、持续，卫苒一时看呆了。
二哥从前都不这样笑，他的笑伪装意味很浓，就算事先不知道剧本，她也能感受到微妙的不自在。
可这次，她毫不怀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她顾不上猜测其中原因，连忙趁热打铁缠上兄长身体，小猫似的蹭来蹭去。
“二哥，二哥。”她幸福地唤着，感受到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从二哥身体传入她体内。
忽然，敖乙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也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了，继而敏锐地联想到那次属下的失态。
就好像看到什么奇怪景象一般。
而那景象，敖乙后知后觉醒悟到，是自己蹙起了眉头。
他从来都不蹙眉。确切地说，自从开始移魂，他便不再蹙眉，也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连笑都要对着镜子学习和伪装。
可那次，他竟毫无意识，自然而然地蹙起了眉梢，就如同这次，毫无征兆地大笑出声，只是因为被妹妹幼小而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到了。
而两次唯一的共同点是，四妹都在他身边，且与他紧密相触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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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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