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夏雪松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楼下小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医院的住院部楼下都有这么一个小花园，而每个小花园里是不是都有这么一张长椅。这里有，之前顾昔白住的中心医院也有。
中心医院的那张长椅，他一个人坐过，也和顾昔白一起坐过，甚至，还在那里拉过手。
夏雪松觉得自己跟个八十岁老头似的，每天都得回忆一遍往昔。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回忆，因为这段往昔里，有顾昔白。
不过他也没有放任自己回忆太久，毕竟他也不是八十岁老头，他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他的往昔会越来越多，而这些往昔里，都会有顾昔白。
等真的到了八十岁再去回忆也不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适应了新环境，小宁今天看起来很有精神。夏雪松来的时候他正要去隔壁找小月玩，见夏雪松来了便叫他一起去，说要介绍他的朋友给舅舅认识。
夏雪松身上带着寒气，不敢离他太近，就在后边跟着他一起去了隔壁病房。
小月正在输液，见小宁过来找她很高兴，拿出自己的图画书跟小宁分享。两个孩子在一块看书，郑阿姨就在边上跟小月的妈妈聊天，夏雪松站在一边安静的听着。
小月也是先心病，情况比小宁要严重得多。她是房间隔缺损，缺损面积比较大。小月已经被诊断为法洛四联症，而且她今年已经四岁半了，属于手术高风险患儿。
“原本是打算这两天就做手术的，可是孩子身体各项指标都不达标，只能先观察几天。但是最晚下个月中旬肯定是要做了，不然很可能会危及生命。”
小月的妈妈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现在这状况手术的风险也很大，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大概只有百分之四十。可是不手术能活过五岁的概率也就百分之二十。唉，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郑阿姨做护工十几年，最是知道怎么安慰病人家属，陪着小月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她的情绪明显缓和许多。
夏雪松微垂着眼，一直默默听着她们聊天，听了小月的情况让他更加担心小宁。虽然小宁现在情况还算良好，可是他才两岁半，至少也要半年以后才能做手术，半年时间病情会怎么发展谁也没办法预料。
虽然现在手术费的问题暂时算是解决了，可是小宁长得实在太瘦小了，就算年纪够了，要养到10公斤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还有半年时间，不知道到时候小宁的身体状况能不能达标。
玩了没一会儿，就有护士过来叫小宁回去输液。小宁舍不得好朋友不想回去，又不敢说，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夏雪松。
夏雪松被他看得无奈，便问小月妈妈能不能让小宁在这边输液。
小月妈妈见小月也是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她，明显也是不想让小宁回去，于是就答应了。
反正病床够大也不怕会碰着针头，况且两个孩子在一起玩着也能让孩子安心一点。独立病房确实清净，但对于小孩子来说难免会觉得孤单，有个小朋友陪着一起，总好过一个人。
病人家属都同意，护士自然也没问题，把小宁的药拿过来挂在了小月的旁边。
小宁很开心，张开双手搂着夏雪松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舅舅真好。”
小月也很开心，也学着小宁一样说了一句，“舅舅真好。”
夏雪松撤掉了小桌板，帮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就在病床旁边坐下了。
小月拉着小宁躺下，很小声的跟小宁说，“你舅舅长得真好看，比我妈妈还好看。”
小宁不知道舅舅有多好看，但他听到好朋友夸舅舅还是很得意，“我舅舅天下第一好看。”
小月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你舅舅也比你妈妈好看吗？”
小宁被问的一愣，妈妈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我不知道，我没有妈妈。”
小月不相信，“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有妈妈，你怎么会没有？”
小宁被质疑了有点不高兴，“就是没有啊！”
小月有点生气，撑着床坐了起来，“你骗人！”
小宁也很生气，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直接站了起来，“我没有！”
两个孩子刚刚还好好的忽然就吵了起来，小月的妈妈和郑阿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他们的对话夏雪松却都听见了。
小月这两天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这一生气小脸就有点发紫，吓得小月的妈妈赶忙按了呼叫铃，搂着小月在她背上轻轻的拍着。
小宁因为好朋友不相信自己也被气的小脸通红，转头朝夏雪松伸出手，委委屈屈的叫他，“舅舅，小宁要回去……”
夏雪松跟小月的妈妈道了歉，留下郑阿姨帮忙照料小月，自己抱着小宁回了他自己的病房。
刚进门，小宁的气势就没了，趴在夏雪松肩上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舅舅，小宁没骗人……”
夏雪松一手抱着小宁，一手举着吊瓶，也没法帮他擦眼泪，任凭他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领。
“舅舅知道，小宁没骗人。”
“可是小月，小月说我骗人。”小宁还是很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说的是真话，好朋友却说自己骗人。
夏雪松把吊瓶挂好，靠坐在床头让小宁趴在自己怀里，“因为小月跟小宁一样都是小孩子，她不知道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有妈妈的。她还没长大，所以这不能怪她。等她知道了，就不会说你骗人了。”
小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书上说骗人是不对的，小宁不会骗人的。”
“嗯。”夏雪松抽了张湿巾帮小宁擦了擦脸，“小宁是好孩子，小月也是。一会儿舅舅就去告诉小月，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是没有妈妈的，小宁没有骗人。如果小月相信了，小宁就不要再生小月的气了，我们就去跟小月和好，好不好？”
“好。”小宁身体很虚弱，生了会儿气再加上哭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没精神，趴在夏雪松肩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雪松把小宁放在床上躺好，帮他戴上了呼吸机。夏雪松握着小宁的小手，看着小宁手臂上埋的针头，暗暗的叹了口气。
郑阿姨回来，说小月那边已经没事了。夏雪松让郑阿姨看着小宁，自己又过去了隔壁病房。
“张姐，抱歉，小宁不懂事……”
“没事没事，”小月妈妈见夏雪松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小月不懂事，她不知道小宁的情况，乱说话，你别介意。”
“小月没事吧？”夏雪松看小月脸色还是不太好，有点担心。
“没事，”小月妈妈叹了口气，“有小半个月了，一直这样，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就喘不上气。再养几天看看，还是要尽早手术。”
夏雪松的手机在口袋里面震动，他原以为是顾昔白，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夏海洋。
“抱歉，我接个电话。”
小月的妈妈摆了摆手，说小月没事让他不要在意。
夏雪松出了病房才按下接听键，举着手机拐进了楼梯间，“爸。”
夏海洋一张嘴就没有一句好话，“你个小B崽子，你还知道你有个爸啊！电话不接，过年了也不回家，是要浪死在外头了？”
夏雪松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又喝多了，他也不争辩，只淡淡的说，“要上班。”
“你他妈骗鬼呢，什么班大过年的还上班啊？上班上班，上个J吧班！上班也没见你拿钱回来啊！就他妈知道在外头野，你还记不记得你有爸有妈啊？我他妈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出去鬼混的吗？”
夏海洋又开始污言秽语的乱骂，夏雪松只是默默的听着，等夏海洋骂的差不多了，他才说，“预支了工资，要还钱。”
“预支工资，你那点工资够干个屁！你妈吃药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啊？”
“我妈的药是我买的。”
“你买的，你买的怎么了？实话跟你说，你拿回来那点钱花没了，接下来家里就要断粮了，你要不想你妈饿死就趁早回来！要是等我抓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雪松垂着眼，语调依旧平静，“说过了，那是预支的工资，花没了接下来三个月都没有钱了。”
夏海洋又开始骂，夏雪松听到骂声中夹着他妈妈的声音，又哭又喊，“松啊，儿啊，你不要妈了啊？妈都是为了救你才残废的，你可不能跟你那个没良心的姐一样啊，一撒手就不管妈了啊！”
夏海洋一边骂着夏雪松一边又去骂他妈，也不知道是夏海洋手机没电了还是电话欠费了，骂到一半电话突然断了。
夏海洋的一通电话成功的把夏雪松从美梦中拉回了现实，他握着手机慢慢滑了下去，坐在楼梯上半天回不过神。
男人的辱骂，女人的哭喊，都化成逃不开也挥不去的阴霾，重新把夏雪松包裹其中，遮住了他头上那一小片蓝天。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
寒夜里透着微光的烛火轻易地就熄灭了，王子的舞会结束，公主瑞拉又要回到他的煤灰堆里了。
“希望”就像脆弱的肥皂泡，都不用人碰，在空气中飘着飘着，就自己碎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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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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