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尾巴草(六)

每个人年少时期总会做一些幼稚又合理的行为。

蔺姜曾经有一本“黑名单”,是她本人如今都不忍重新翻开的黑历史。

她成年前宣泄负能量的唯一方式就是在忍无可忍时摸出本子记载各种负面清单情绪日常。

每当她笔下陈列出一行行文字时,坏情绪仿佛会被神奇地封存在那本“黑名单”中。

蔺姜上学时为人低调,每天在画画和文化课之间忙得来回周转。

她仿佛自带隐藏的隔离圈,能说上话的同学很多,实则真正交心的朋友寥寥无几。

她的常态几乎就是每天独来独往,分班安于学习后,和以前的同学更是没有多余的联系。

那是高三某个普通的早晨,

早读声朗朗的教室,她坐在课桌上拿着书投入的时候,身旁的窗户出乎意料久违被人敲响。

声音如石子坠入深渊在嘈杂的教室中并不明显,她恍然了一瞬才转过头开窗。

时间过于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这人的具体相貌,只依稀回忆起男生一个人站在窗外的走廊上。

光影模糊,看不清身形,清冷如月,他没有多余的话语。

他抬手轻敲,轻声询问。

“同学,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彼时她木讷,心思都在课桌晦涩难懂的课本,没仔细探究他的眼神便匆匆找出为数不多的硬币越过窗户递给他。

指尖触到他冰冷的手心,一触及离。

透明的玻璃重新将两人的距离拉远。

窗外身姿修长的少年侧脸明暗不清,皮肤白皙透明,快要与光融为一体。

如同那年的夏至,不待回忆留念,已经悄然无声流逝在过去。

连带着那个少年的身影从她的记忆中倒退般抹除。

蔺姜从底层的抽屉里摸出那个厚厚的本子,翻到最后一次记载的那天。

“六月一,阴”

大片的空白纸张都被两个大字全部侵占,字迹潦草随意,连在一起反而越看越像一幅画。

还是风格独特的抽象画。

“荀……周。”

蔺姜口中呢喃。

是他啊。

被蔺尧勾起回忆,蔺姜不觉抿唇,手扯住那一页,打算把它用力撕下来。

指尖传来微弱的阻力,蔺姜目光不舍地落在这本精美充满回忆的日记本上,终究顾忌到整本的美观顿时收手放弃。

算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

——

蔺姜的快递到了。

忙完一单她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蔺姜终于得空整理之前下单的童话书。

《抓星星的兔子》:

“亲爱的兔子先生,听说你可以实现所有愿望,那你可以帮我抓一颗星星吗?”

童真可爱的孩子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对身旁和蔼可亲的兔子先生许着愿望。

“当然可以,你想要一颗什么样的星星?”

“我想要一颗独一无二,可以陪我玩儿的,那颗最闪亮、最耀眼的星星——”

作者:云生

封面图温暖童趣,以星空蓝为主色调,充满了爱与梦幻,仿佛可以让读者短暂逃脱现实。

写出这样书的作者,应该也是一位友爱善良的人吧。

蔺姜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她技能比较广泛,喜欢与爱好推动她在绘画方面不断学习进步。

梦想与现实是成年人终要面临的一课。

工作后,蔺姜总是觉得自己的画过于商业化,曾经的老师看了也觉得内里好像失去了什么。

蔺姜虽说是个追求实际的普通人,内心深处却始终为年少时的畅享保留了一片净土。

纯粹的热爱,不乏的目的的自由绘画,然后,办一场属于自己的画展。

那天下午,她把自己的每日读物更换成了这几本温情的童话书。

——

隔天。

蔺姜抽空回了趟家。

蔺家的人比较多,父母放假在家,大哥蔺付立一家三口刚从国外回来准备过年,弟弟蔺尧,加上自己共七口人。

餐桌一时无言,只有不明显的碗筷碰撞声。

“妈妈,我想吃虾——”

突如其来的清脆童声打破了房间诡异的安静。

小姑娘扎着蓬松的双马尾,圆脸,长得白嫩可爱。

她窝在孙晓薇怀里扭动着身体,焦急地伸出短短的指头指着蔺姜面前的一盘白灼虾。

孙晓薇低声安抚她,“妈妈给你夹,别闹,好好吃饭。”

说完后她刚拿起筷子,面前的空盘里已经多了一只金黄色泽鲜美可口的白灼虾。

她抬头,对上了对面蔺姜的视线。

蔺姜眼睛笑盈盈的,里面自带无声细腻温和,放下手中筷子对她做出口型,“多吃点。”

孙晓薇露出无奈的笑,对她做出同样口型,“你也是。”

“咳咳——”

一道凌厉沉闷的咳嗽声让两人的笑容同时僵硬。

孙晓薇眼神躲闪放下筷子,不想加入无端的争吵,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给怀里的女儿剥虾。

蔺姜没抬头,低头吃了一口白米饭。

主位的蔺申义看向蔺姜,“你弟说你房子还没弄好?”

蔺姜吞咽下口中的饭,听到他这么问,暗暗看了眼身侧的蔺尧。

蔺尧僵了两秒,忙假装狼吞虎咽,看都不看一眼蔺姜。

蔺姜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回答蔺申义的话。

“都差不多了,他瞎说的。”

蔺申义皱眉,“那我和你妈有时间去看看。”

蔺姜心想。

他们现在过去还得了,自己房子现在装修的那种“极简风”,别说爸不同意,到时候妈肯定也会每天催自己让她搬回来住。

脑筋快速运转,她胡乱想了个理由,“年后吧,现在那边东西多挺乱的。”

“咳咳——”

偷听的蔺尧突然捂着嘴咳起来。

蔺申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不再多问,他把目光转向蔺姜身侧,拧起眉头数落他。

“吃没吃相。”

姜婉君嗔怪地对蔺姜说,“当时就说帮你一起装修,现在你都弄完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住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

蔺姜继续面不改色找借口,“等收拾好了就带你们过去。”

一顿饭过去。

蔺姜迅速躲到卫生间里,点开微信,翻到最近添加的联系人。

蔺姜:【同学,你这几天有空吗?】

等了许久,等到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消息依旧没人回。

“蔺姜——你是掉厕所了吗?”

清扬的少年音欠揍地出现在一门之外。

蔺姜关闭手机屏幕顺便塞到口袋里,假装站在洗手池前洗手,随后漫不经心应声,“好了,你急什么?”

“我才不急!是老妈有事找你——”

门打开后,蔺姜看了眼四周,满眼怀疑地问他,“你又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你爱信不信。”

蔺尧听到她的话后立马瞪了她一眼。

“哦。”

蔺姜长相柔和,声线平常,丝毫没被少年气急的态度影响。

蔺尧看着她只感觉一拳砸在棉花上,他见蔺姜没有下文后,心底的闷气膨胀地像是要把自己炸飞。

他冷哼一声兀自转身就走。

背影匆匆,表情幼稚地完全不像快要成年的人。

蔺姜唇角不由自主弯了弯。

“你笑什么呢?”

姜婉君正巧过来找她,疑惑看着蔺姜盯着的方向,空空荡荡,一无所获。

蔺姜摇头,唇角的弧度轻轻抿直,她走到姜婉君身边,“没事儿,倒是蔺尧说你找我呢?”

姜婉君想起正事,“对对对,你跟我过来——”

她把蔺姜带到自己房间里,关上房门,从衣柜里摸索着什么。

工作后,蔺姜和姜婉君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此刻封闭的空间里,她不由自主看向忙碌的身影。

姜婉君以前也算是个工作狂,后来生了蔺尧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干脆在家做了家庭主妇。

蔺姜本来觉得她会无聊,但是人与人总归是不同的。

姜婉君社牛话又多,现在每天空闲的时候就约着好姐妹出去逛街跳舞,倒是也比以前快乐了许多。

“你拿着吧。”

她把一张卡递给蔺姜。

“你那房子前后花了不少钱,现在手里估计也没剩多少了。”

蔺姜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之前买房的时候已经收过一次了。”

“你这孩子!”

姜婉君不满斜她一眼,硬把卡塞到蔺姜的手里。

“一家人说什么呢你?再说了,这也没多少,就当我和你爸提前给你的压岁钱了。”

“而且你那房子的钱,说实话我和你爸也没帮什么忙,缺什么的你自己再看看……”

蔺姜还是摆手:“我都这么大了……”

她越是这样姜婉君越气,女儿长大后父母能帮的本来就不多,现在好不容易有用武之力,这还推推阻阻的。

她眼眶发热佯装要哭的模样,“你这孩子,是不是嫌这钱少呢?”

蔺姜果然被她吓住了,怔愣两秒,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想这个……”

姜婉君表情瞬间恢复原样,她擤了擤鼻子,扯过蔺姜的手将卡放到她的手心。

“那你就收着,你爸还能赚钱,你哥有出息,每个月也都给我们塞钱……蔺尧那小子暂且先不谈,咱们家现在就属你过的最惨。”

蔺姜:“……”

姜婉君继续在她心头补刀,“所以你收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我们给你扶贫了。”

“以后等我们赚不动钱了,你再来照顾我们,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蔺姜也就不好推脱,迎着姜婉君无比热切与警告的目光。

她接住那张卡。

“好,那……我收了啊。”

“哎——这就对了!”

姜婉君满意睨她,“收吧,之后不够再和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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