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没有想象中的热血。在周洲看来，这是在枯燥的逆水行舟中缓慢驶向既定的告别。
最后一天晚自习课前，班主任再三叮嘱不准撕书，不准喊楼。
“一切疯狂请留在考完之后。”
周洲在一片哀嚎中安静地看着文学杂志，在老师走下讲台时迅速抽出底下的历史试卷盖在上边儿。
“周洲，你心态也太好了吧。”同桌碰了碰周洲，放低声音说道。周洲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自己实在是复习不下去了，再说就只剩几天了，临时抱佛脚佛都得给你踹一脚说：“早干嘛去了。”于是周洲一边继续看杂志一边点点头：“嗯，别学我。”学他可没好大学上。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斤金来找周洲去操场散步，周洲不愿意动，开玩笑说自己晚饭吃太多走不动。
“吃多了更要散步消食啦！Go！Go！Go！”
“墨海呢？”周洲想把这本杂志看完。
“墨海说他要复习，还让我跟他一起学，坐一天屁股都坐瘪了，周洲走走嘛。”
周洲合上杂志起身：“走吧。”待会儿回来再接着看也行。
不过斤金晚间散步的计划还是取消了。高三楼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学弟学妹们，他们几乎人手一根荧光棒，参差不齐地喊着：“学长学姐们高考加油！”从楼上往下看，还能看到在人群不远处，有荧光棒摆成的“高考加油”字样。
楼里的高三生都坐不住了，全跑到走廊上往下看，跟着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一起喊。守晚自习的老师们也坐不住了，在走廊来回走动，抓大声喊楼的学生。
斤金看这人挤人的情景，操场也不想去了，干脆悄悄溜进办公室偷走物理老师的扩音器，跑回走廊对着楼下大喊：“高三的同学们把你们的小脑袋都伸出来！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听我指挥！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喊！”
周洲和斤金所在的两个班级在最高层，往下一看，大家还真的都探出头来，一排排脑袋看着很有纪律，也很有喜感。斤金班的物理老师正和周洲的班主任在走廊上聊天，一听到斤金跟个大喇叭似的在那儿叫嚷，目光迅速锁定她，大步走了过去，做着抬手下压的动作。斤金正准备喊下一句，一看老师来了，马上老实了，双手递上扩音器：“老师我就拿来玩玩，错了错了。”没想到物理老师走到斤金面前，只是摸了摸自己锃亮的脑袋，说了句：“声音小点儿。”
周洲班的同学一看，沉不住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睛看着班主任，班主任抬头望向缀着零落几颗星的天空，背着手从办公室门前走过：“小声点哈，抓的是我。”
于是那晚的七中高三依旧继承了喊楼的传统，只是声音小了些，不过喊得很整齐。
“高考加油！”斤金用扩音器喊一句。
“高考加油！”楼上楼下的同学跟着喊一句。
“高考必胜！”
“高考必胜！”
……
周洲靠在教室外走廊的墙上，看着斤金举着扩音器克制着音量喊口号的样子，想起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斤金也是这样在军训汇演上带领着班级队伍喊口号。周洲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甚至有点漫长，但斤金依旧和周洲最初遇到她时一样，像个小太阳，是那种人工充能，白天夜晚都永远燃烧的小太阳。
墨海也出来了，手上还拿着物理题册，他刚准备往周洲这边走，老师们就把学生们往教室里赶，像赶一群小鸭子：“好了好了，应该喊够了啊，走廊人太多了不安全，没什么事的先回教室去！”墨海只能远远打个招呼就又坐回教室去了。斤金恭恭敬敬地将物理老师的扩音器双手奉还，然后拍了拍周洲的肩也回了教室。周洲笑着跟她说了声“高考顺利”，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也往教室门口走。快进门的时候，周洲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串钥匙，还挂了张饭卡，上面写着：207班，齐舒杨。
隔壁班的。齐舒杨，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周洲走到207班后门，轻轻点了点靠门那位同学：“同学你好，这是你们班齐舒杨的钥匙。”
“啊！他刚还出去找呢……诶，回来了。”
周洲回头，看到失主从后门大跨步走进来，是个头发微微自来卷的男生，个子挺高的。
“杨杨，你的钥匙被这位同学捡到了，跪谢吧。”
不知道是不是周洲的错觉，他感觉齐舒杨看到他时愣了一下。不过他觉得这位自来卷男生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的头发，可能对方也觉得周洲眼熟吧。毕竟高中三年，就在隔壁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熟也正常。
“谢谢你。多亏你捡到了。”齐舒杨接过卡，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
上课铃响了。
周洲转身准备回教室，听到好像有人叫他名字，回头看到齐舒杨站在后门口，背着教室的灯光。往里刚好看到墨海在教室后边儿饮水机打水。是墨海叫的吗？周洲感觉到齐舒杨看着他，但周洲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头发像个小云朵，眼睛映着教室溢出来的光，像云朵下一闪一闪的星星。
“高考顺利。”周洲听到他说。
“嗯，高考顺利。”周洲对他说。
高考的前一天傍晚，双彩虹低空跨过七中校门，许多家长都说是个好兆头。当市的新闻媒体也拍摄了一张七中校门的照片，将其作为专栏报道的新闻图，预祝各位考生取得好成绩。
顺不顺利周洲没法儿判断。周洲只觉得题目确实挺简单的，但文综不会写的还是不会写。感觉最好的一门依然是英语，写完还剩几十分钟。周洲以为自己和同桌说的一样，心态很好。尽管这场考试被大多数人视为人生转折点，但周洲并不期待它能在自己的人生中发挥多么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也在为此努力着。可是当他写完卷子坐在安静的教室里，感受着六月初还算凉爽的风拂过袖口和脚踝时，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是紧张吗？还是在等待即将响起的铃声，那道象征着人生转折的铃声。
“叮铃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划破了校园的宁静。周洲站起身走出教室，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摒弃多年以来的习惯。每天在校门口买早餐的习惯，和班上同学谈天说地的习惯，迎着朝阳起伴着星月归的习惯……这一切都如同校门口那道彩虹，随着铃声一起消散在了校园上空。谈不上多怀念，只是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周洲收好东西，坐在操场的阶梯看台上等斤金和墨海。他们约好了考完一起去吃饭。
柔和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落在周洲身上。风吹起树叶摇晃，树影也摇晃，周洲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眼睛不受控制地想要合上，可能是天气太舒服了。
眨眨眼，再一看，云朵变近了，不过怎么成了乌云。
“要下雨了。”周洲眯着眼说道。
“是吗？”这云怎么说话了。
周洲猛地清醒了过来，上身弹射般往后撤了一下：“嗯？！”
几声克制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周洲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乌云变成了一个人，是昨天钥匙的失主。
“等人吗？”乌云又说话了。
“……嗯。”周洲一边回话，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这朵云，疯狂回忆他叫什么。齐舒杨看到周洲抬着头，眼睛也不眨一下儿地盯着自己，眉头轻轻皱着好像绞尽脑汁在想什么。他在周洲身旁坐下来，低头看着手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不是疑问句，声音很轻，像是在控诉对方糟糕的记性，又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怎么听着还挺委屈的，他们不就讲过一次话嘛。
“不好意思，我确实不太擅长记人，”周洲偏过头看他，“但我记得你。”
齐舒杨抬起头，也看向周洲。周洲跟人讲话的时候会一直看着对方，但可能是因为戴着眼镜，与其说显得真诚，不如说像是在等待审判对方的回话。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长相，父母包括朋友，都说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像有人欠了他二五八万。
但齐舒杨不这样觉得。周洲戴着窄款的无框眼镜，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洲的眼神，只是简单地看向自己，认真得有点可爱。
齐舒杨放下手机，身体转向周洲：“真的？”
周洲收回落在齐舒杨身上的目光，看向操场上的人群：“记得你的头发。”
“哦——这样啊。”齐舒杨拉长音调，点点头，没忍住笑出声来。
周洲有点恼了，转过头不看他。怎么每个人和他说话都总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就算自己讲的话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当面笑话他吧，就不能躲着点吗？
周洲的后脑勺翘着一撮头发，好像在宣示不满。齐舒杨看着这撮头发，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
“周洲！杨杨！”不远处有人交叉挥动着双臂，朝这边跑来，是斤金，墨海也在旁边。齐舒杨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
“我记起来了，杨杨……你叫齐舒杨。”周洲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对着齐舒杨说道，胜券在握的样子像是在证明自己记性并不差。
齐舒杨跟在周洲后面走，差点撞了上去，迎面对上周洲信心满满的眼神，笑了：“对，我叫杨杨。”
彩蛋：撕书传统未能继承，因为老师们说会给学校保洁人员造成工作负担，善良的同学们最终放弃了这项活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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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叫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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