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尘有些为难地把袋子推回去:“妈,我不要。”
“咋不要呢?是不是妈买的不对?”薛庭燕又翻了翻袋子,“那小姑娘说这些都是一中女学生常买的啊。”
叶清尘闷头吃面,嘴里咕嘟着:“反正我用不到,你退了吧。”
“退了?清尘,你告诉妈是不是买错了?买错了我们去换就成,为啥要退呢?”
“没有,就是觉得太贵了……反正你直接退就行了!”叶清尘莫名有些烦躁,声音不自觉提高。
默默吸溜着面条的张元闻言抬起头看面前的两人,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他从来没见过姐姐的这副模样。
“清尘……”
“我说退就退,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呢?”叶清尘突然爆发起来。
“什么?”薛庭燕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她的女儿从小就懂事,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这次却因为一些护肤品突然生气,薛庭燕感到十分陌生。
“清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试探性地问,眼神里满是关切。
叶清尘偏开头:“我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抑制不住地想生气,明明一直以来她都很懂事、很善解人意。
“那是不是妈今天突然过来找,你生气了?”薛庭燕尽力换位思考,“你是不是怕同学看到我们,所以觉得丢人?”
从家来一中的这一路上,她感受到了很多来自周围人的恶意。这名瘦弱的母亲,连带着她牵着的孩子,受到了难以计数的或打量、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
她听见那些城市里的人装作小声地议论着她,关于她的穿着、她的口音、甚至她的孩子。
“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人,瞧她那穷酸的样子。”
“瞧这花纹,我奶奶都不穿了。不过那可爱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倒是能看。”
薛庭燕觉得很讽刺,明明她和前夫还在一起时,那些所谓的“城里人”还毕恭毕敬地叫她一声师母,夸她朴实但有大智慧、夸她贤惠又勤奋。
但彼时她周边的人,都用自己夸张的、嫌恶的眼神与她这样的“乡下人”划清界限。
“什么?!”叶清尘的声音唤回了薛庭燕的思绪,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们丢脸过!”她激动地拍桌起身,豆大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掉落。
“哪怕在上初中的时候,没有厚衣服穿、没有棉被盖、没有钱吃饱饭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从来没有觉得你丢脸过!”
叶清尘浑身颤抖,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泪水。
“妈妈——”一旁安静的张元被面前叶清尘的模样吓哭,扑向了薛庭燕。
而薛庭燕愣在原地,双唇颤抖,难以置信地问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清尘,你怎么从来不告诉妈妈?”
她抬起手想要抱住眼前的女儿,却见叶清尘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你当然不知道了,妈妈。”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因为你给我的钱,都被他的奶奶拿走了。”
叶清尘愤恨地指着紧紧抱住母亲的张元。
“那个虚伪的人,她偷偷拿走了我存的所有的钱,全都拿去给他买新衣服、给他买好吃的。她说我不是他们老张家的人,不配住在他们的房子里!”
“她说张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宝贝孙子的。可我呢?我吃不饱穿不暖,一天只能吃两个馒头,靠着同学借的暖水袋入睡!”
“清尘,我……”薛庭燕试图起身拉住眼前的叶清尘,却因为被儿子抱得太紧,一时起不了身。
终于说出埋藏在心里的话,叶清尘的委屈混杂着泪水倾注而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想跟着你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妈妈。”
叶清尘丢下这一句后转身跑开了,留下薛庭燕和张元坐在原地。
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薛庭燕终于忍不住,低头无声地啜泣起来。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原以为自己选择了老实憨厚的丈夫后,就再也不会碰到前夫那样冠冕堂皇地出轨,从而导致婚姻破裂的局面,自己的女儿也能重新获得父爱。
但她没想到表面开明慈悲的婆婆背地里竟然如此对待叶清尘,懂事的女儿受尽了委屈却又不敢告诉她,只能一个人偷偷地藏起来哭。
没有发现过吗?
不,其实薛庭燕也曾怀疑过,就在她刚生下儿子的时候。但当时家庭内新得子的喜悦和生产的痛苦让她没有精力去深究背后,只能放任下去。
她知道女儿如今的处境有一半是她造成的。但她没有勇气再去提离婚,年龄、第二个孩子和二婚的身份仿佛一根又一根链条,将她牢牢地拴在张家。
一块手帕递到了薛庭燕的眼前,通体淡蓝,绣有一朵黄色的小花,看起来柔软又舒适。
她愣怔地抬起头,只见一张英气秀丽的脸。
“阿姨,这个还给您。”
连琢光对眼前的女人轻轻微笑,坐在了她对面:“我想着来这里找个地方学习,没想到竟然又看到您了。”
薛庭燕接过,将眼睛埋在手帕里:“阿姨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呢,阿姨。我们今天都哭了,还能短时间遇到两次,这明明是一种缘分!”连琢光一边说一边逗了逗旁边还挂着两滴泪珠的张元。小孩子懵懵地看着她,似乎认出了早上哭泣的连琢光。
薛庭燕终于绽放出一个笑容:“你们青春期的小女孩哭一哭很正常,但阿姨这么大年纪了还掉眼泪,真是丢人。”
连琢光眨眨眼睛:“或许阿姨和您的女儿就缺少了一个交流的机会。”
“您女儿是叶清尘吧,成绩优秀性格也好,我们新生都认识她。但我眼拙,看阿姨的壁纸光觉得眼熟,刚刚看到本人才认出来。”
薛庭燕没想到偶然碰到的女生竟然认识她女儿,连忙询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女儿她在你们学校很出名吗?是怎么个出名法?不会被人欺负了吧?”
“我叫连琢光,阿姨,您叫我荃荃就行,这是我小名。”
“没有没有,叶清尘因为成绩好出名的,她马上要代表天郗去魔都参加比赛呢,老师们都很相信她。”
“好,好,这样就好。”薛庭燕一听说叶清尘没有受欺负,放松下来,“那……荃荃啊,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哎,阿姨您尽管说。”
薛庭燕把眼前重新扎好的大袋子推到连琢光面前:“这些东西,你能帮阿姨带给清尘吗?当然了,阿姨不会让你白帮,这里有什么东西你需要的都尽管拿,没有的话阿姨再带你去买!”
说着她激动起来,扒开袋子就要给连琢光拿出一些她平时舍不得买的护肤品。
连琢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阿姨,我直接帮您带给叶清尘,但这些我都不要,也不用去买。”
薛庭燕愣住:“那你要什么?阿姨都给你。”
连琢光指了指她攥在手里的手帕,乖巧地眨了眨眼:“要这个,可以吗?”
正午刚过,柳知风抱着打印好的资料,懒洋洋地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微风和煦,午后的夏末阳光晒得大地发干,却不刺人。
路过茂密的竹林时,伴随着骤然降下的体感温度的,是一声声蝉鸣和隐藏在其中的呜咽声。
思考了一番,柳知风还是脚下转弯,拐进了竹林里的小凉亭。
眼前是熟悉的背影,叶清尘一个人窝在柱子旁抽泣。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看了一会,见面前的人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终于开了口:“你怎么了?”
叶清尘震惊地回过头,脸上的泪正顺着脸颊往下滴。看清来人是柳知风后,她一时说不出话,显然没想到这个点还有学生。
“没……没什么。”她扭过头擦了擦泪水,不去看他。
柳知风见状不打算多管闲事,转身便要走,却在听到一旁竹林里传来的悉悉索索声音后,放下资料,一屁股坐在了叶清尘的旁边。
“你干什么?!”叶清尘惊得抱住了柱子。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她遇到了很多困难,非常的孤独和无助。”柳知风双手撑地,盯着眼前茂密的紫藤,自顾自地说着,“有一天呢,那个小女孩在森林里迷路了,她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焦急地哭了起来。”
他瞥向一旁仿佛僵硬的树丛:“这时候,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大地,小女孩抬头看天,看见了熟悉的北斗七星,终于在月光和星星的指引下找到了家。”
“所以呢?”叶清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结果柳知风突然起身,弯腰拿起了地上的资料,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什么。”
叶清尘:?
她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不明所以。
但被这么一搅和,她也没了想继续哭的心思,于是擦干眼泪也起身往教学楼走。
“给你。”不知从哪突然蹦出来的连琢光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被吓得一跳的叶清尘,“这是薛阿姨让我给你的。”
“连琢光?你怎么会……”叶清尘愣愣地接过。
“我刚刚去对面买小吃,结果不小心撞见了你们起争执,不好意思啊。”
连琢光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抱歉,毕竟戳破他人的窘迫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尤其是对自尊心强的叶清尘来说。
原本她不打算掺和别人的家事,但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对努力生活的母女误会、折磨彼此。
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充当俩人小小的缓和剂,根源的问题还需俩人自己解决。
“你都看见了……”叶清尘低下头,不愿再说下去。
被同学撞见家庭的窘境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无异于当众凌迟,更何况对方还是……
“阿姨要我把这个给你。”连琢光递过一方手帕,“她还要赶大巴,所以不能亲自送过来。不过我存了她的手机号码,你有什么想和她说的都能找我。”
叶清尘接过熟悉的手帕,摩挲着上面的小花,刚擦干的泪水又似决堤般喷涌而下。她紧紧地攥着手帕,抱住了眼前的连琢光,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连琢光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润湿了肩膀,但思绪却飘到了2017年。
彼时的连琢光在高三模拟考上考出了三年来最差的成绩,于是在那个秋夜里,她翘了一节晚自习,独自躲在小凉亭里吹冷风。
不幸的是,例行检查的柳知风逮到了她。
当时的他也是坐在她旁边,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说着小女孩的故事。
“然后呢?”她问。
“然后?”柳知风转过头看她,挑了挑眉,“然后小女孩因为回家太晚,被父母禁止夜晚出门了。”
“啊?”连琢光打了他一下,“你这什么狗屁故事?!”
柳知风勾起嘴角,起身离开:“再不回去上自习,我可就报告陈老师了。”
“哎,等等!我趁她不在才翘课的,你可别打小报告!”连琢光连忙追上去,“你等等我,这里好黑!”
柳知风放慢动作等她,两人并肩的身影慢慢融入教学楼的暖黄灯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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