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啊小西，昨天有点没控制住，你不会生哥的气吧？”
叶子望看了一眼手机，男人发来一条短信。小西算是他在KTV的艺名。
这是一个喝酒后像疯子一样的男人，好的时候对你万般宠爱，一旦醉酒，像是对待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但是这样的人，却让他不想逃开。
“没有的姜哥，下次见。”
叶子望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有些发疼，他想躺着休息一会，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是在一起玩耍打闹的小孩子。
他怔怔地看了他们一会，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猛地站起来，起身的动作因为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处而停了一瞬，叶子望的表情皱成一团。几个小孩停止了追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虽然戴着口罩，也许小孩们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但他总觉得这群小孩子看他的眼神像是能把他全身的衣服都扒下来一样，这种感觉很可怕。
手机又响了起来，上面备注的是酒店和房号，叶子望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关机，放进口袋。
临近傍晚，街上的车流渐渐多了起来，叶子望就这么在路旁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很累，像浑身的血被抽干一样，行尸走肉一般。他把手机举起来当镜子，看着自己苍白的脸，无神的眼睛下面泛着青色，觉得自己现在不用化妆都已经可以去演丧尸片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大老板见到这样的自己还能不能提起兴趣，叶子望有些想笑。
他又来到了这些老式居民楼前，小区已经很老旧了，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无论噩梦美梦，他从小长大的家都会出现在梦境中。被释放后，他时常来这附近转转，看着那房子里换过的每一个租户，有时欢声笑语从里面传来，会和记忆中的某个点重合。
他也想进去看看，这个让他病态般留恋的地方到处散发着恐怖气息，每次接近，都能让他感受到自虐般的快感。
“嗒嗒、嗒嗒……”
叶子望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向声源处看去，原来是一个盲人。
很年轻，没有戴眼镜，只不过是闭着双眼，斜挎着背包。这个人的神情很淡然，每一步都走得没有一丝犹豫，走路的速度全然不像是个盲人。
不过，等他再走近些时，叶子望发现，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是在这里住么？
“小裴啊，今天没带五毛一起？”一个阿姨和裴争打招呼问道。
裴争略一停顿，头向对方偏了偏，笑道：“我弟早上送我的，没带它出来。您出来锻炼啊？”
李阿姨道：“陪我大孙子出来的，在那边和孩子们玩呢，我过去看看，你慢着点啊。”
“好，李阿姨回见。”
裴争继续点着地慢慢走，叶子望看他放慢速度，不自觉地就跟了上去。
小区里住户不少，以前这里是木器厂工人的集体宿舍，后来木器厂倒闭，工人都被迫下了岗，这个宿舍渐渐空了，只有几户人家办下房产证，依然住在这里。
叶子望家就是这样。父亲和母亲都是木器厂的工人，一起工作认识的，当时因为父亲的家里穷，母亲家里一直不同意，但后来母亲还是被这个穷小子埋头苦干的精神所吸引，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两人很快结婚。然而结婚后一年，木器厂就黄了，叶子望出生了。
裴争所住的单元楼离大门有一段距离，此时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小巷很窄，所以他走得很小心。叶子望在不远处跟着，脑子里正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听见身后有拍球的声音。随后，一只篮球就冲了出来。
“哎！”事情发生得太快，叶子望来不及喊出什么有建设性意见的句子，只能冲上去，在球快要撞到裴争身上之前一把将球拨开，自己顺势抓住裴争的胳膊站稳。
如此大的动作让裴争皱起眉头站在原地，感觉胳膊被一个人抓得死紧。
“怎么了？”
叶子望的心脏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
“哦，刚才有球……飞过来。”他把手松开，又抓着自己的胳膊。
和明眼人的世界不同，黑暗中裴争根本没办法感受到身边的一切危险，此刻倒是十分平静，他很感谢这位陌生人，不过这种事在他身上时有发生，他习惯了。
“谢谢。”裴争微笑着点了点头，说罢转身便走。
叶子望跟了上去，“你住哪？我送你吧。”
裴争：“不用，我快到了，您先忙不用管我。”
“裴争哥哥！今天可以再和五毛玩一个小时吗？”叶子望看到一群小孩子在远处喊道，后面的家长还在揪着他的衣领念叨：“成天就知道和狗玩儿，看我明天给你脖子上也栓根绳！赶紧进屋写作业去！”
裴争脸上浮现出笑意，看来自己还没有五毛受欢迎，见到他的竟然都在问他的狗。
叶子望在一旁注意到他的笑容，突然，记忆翻涌着冒出。
“裴争？”他小声说道。
“嗯？”裴争面带笑意地转过头，叶子望仰着头看他。
恍若隔世。
“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以后也会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
“叶子望，你这个名字太有意思了！”
……
“叶子望，这边！传给我！”
……
“叶子望……”
……
叶子望看着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我是叶子望，裴争，你……还记得我吗？”
裴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出现的是疑惑，或者说是烦躁。
叶子望看着他，好像已经猜到接下来他会说出什么。
“对不起，我忘了。”
果然。
他忘了，那十几年的阴暗日子中唯一的一段快乐时光，除了自己，没人再记得了。
叶子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七零八落，随风一吹四处飘散，而他想要把他们抓回来，却根本来不及。
“还有别的事吗？”裴争耐心地问道。
叶子望的声音比刚才更小了些，“没有了……没有了。”
裴争的眼睛为什么看不到了呢？他以前可是一个那么耀眼的人物，很多人喜欢他，崇拜他，可是，现在为什么连他也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去你家坐会吗？”叶子望喊了出来。
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和他，也和自己。
裴争没说话，依旧向前走。
……
五毛老早就在门口坐着了，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立马站起来摇晃着尾巴等裴争开门。它发现今天和裴争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陌生人，凑过去仔细嗅来嗅去。
“随便坐，今天刚打扫过，应该不乱。”裴争把包摘下来放在鞋柜上，对叶子望说道，又把鞋换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换鞋吧。”
此时的叶子望已经无法回应他了，他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墙不再是灰白色，地面不再是青水泥，阳台上种着几盆绿植，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和当初，没有一点相像。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有父亲瞪得血红的眼睛，伴随着母亲的哭喊声。
裴争走到茶几前倒了杯水，没有听到随后的关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有些奇怪，他回过头问道：“还在吗？怎么不进来？”
叶子望终于看到了面前的男人，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这里住着的是他很久未见的老朋友。
“抱歉，我……”他想解释什么，但是还是没能说出口。他走进来，将脱下来的鞋摆好后，也坐在沙发上。沙发坐着有些硬，叶子望看裴争依旧坐得很舒服的样子，向后靠着。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裴争不知道对于这个自认是他同学的人该说什么，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哪怕他能看见东西，认出老同学都有些困难，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他拉开茶几的抽屉，拿出遥控器，很快，新闻的声音填补了此时的空白。
叶子望记得，以前的裴争是很爱说话的，经常能说出他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事，身边经常跟着一群男生，在一起聊天扯皮，讨论女生，有几次被他听到他们说的那些事，还不自觉地脸红了好几天。
“对了，你现在还和以前的同学联系吗？郑航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到裴争端水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我从南立搬家后，就没见过他们两个了。”
“两个？”叶子望疑惑道，“还有谁，杨知易吗？”
裴争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就这么坐着，裴争心里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很久不会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了，如今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县城，认识的人除了亲人，剩下的就是李阿姨王叔叔之类的江湖朋友了。其实刚开始知道自己失明的那几年，他根本不想出门，也不想收到任何人的关心，直到五毛来到他身边，在每天遛狗的过程中逐渐适应了自己的现状，才有了他现在的样子。
“那……你饿了吧？”叶子望问道，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平时你都怎么吃饭，自己做么？”
叶子望自来熟的样子让裴争有些反感，本以为这人说要来自己家坐坐只是借口，其实就是像以前那些想尽办法来窥探别人生活的人一样，看到他的生活确实很惨后，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还要做饭，这个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走？
“不用了，很晚了，就不留你吃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裴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并不想吃什么饭，他只希望这个人快点离开这里。
叶子望开橱柜门的手僵在原地，“啊……好，那我……先走了。”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家里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五毛，过来。”
五毛摇晃着尾巴走到他身边，把头放在他摊开的手心上，裴争终于露出惬意的表情，“今天吃二叔拿的新狗粮了，好吃不？”
五毛直接跳上沙发，半个身子趴在裴争手臂上，裴争把另一只手放在它面前，感受着湿乎乎的小鼻子蹭着他的手，叹了口气道：“看样子很好吃了，真羡慕你啊，每天吃同样的东西都不会腻是不是？”
小叶不是受虐狂，真的……
大家不要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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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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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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