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司傍晚有个重要的私人会面，与梨花溪项目无关，他简短告知黎雯自由活动后，便独自离开了度假村。
黎雯乐得清闲。
她回到房间，换下那身束缚的职业套装，穿上一条质地柔软的米色亚麻长裙，将头发随意地拢在脑后，蹬上一双舒适的平底凉鞋。镜中的她，瞬间从干练的职场精英，切换成了带着几分文艺气息的悠闲旅人。
她拿着手机和一个小巧的皮质笔记本，纯粹以游客的心态，在度假村内漫无目的地闲逛。
傍晚天气温热，伴着清风穿透层林，十分舒爽怡人。
黎雯时走时停，观察着园林设计、服务细节，在本子上记下几笔灵感。但更多的时候，只是纯粹地享受着这份偷闲而来的惬意时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隐约传来流水潺潺和鸟鸣啾啾，这一切都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黎雯信步走到一座小巧的拱桥上，桥下是清澈见底的池水，一群色彩斑斓的锦鲤悠然摆尾，在粼粼波光中划出璀璨火焰。
黎雯倚着栏杆，正逗弄着游弋的锦鲤，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黎小姐？好巧。」
黎雯心头一跳，蓦然回首，万禹宁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浅麻灰的休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润，与这中式园林的背景奇妙地融合。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仿佛真是偶然邂逅。
「万总？」黎雯迅速挂上职业微笑，心底却瞬间拉起警报。他怎么也在梨花溪？许姐知不知道他的行程？更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代表着GM公司在此地出差？
黎雯不过是私下搞个兼职而已，却莫名生出一种脚踏两只船、被当场捉奸的紧张感。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万禹宁步履从容地走上前，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身打扮很适合你，很休闲。」
他的视线掠过她随意挽起的长发，和柔软的亚麻裙摆，语气真诚。
「谢谢万总。」黎雯保持微笑，心思急转，斟酌着措辞，「您......是来度假的？」她试图探听他的来意。
「算是吧，也有些事务需要顺便处理。」万禹宁语焉不详，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春风，「黎小姐......是来工作的？」他问得无比自然，仿佛随意闲聊。
黎雯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紧张起来。她想起昨晚告诉小万总自己要来京市出差，这会居然在这远离市区的度假村被他撞见，这该如何自圆其说？
她硬着头皮，努力维持着镇定，点了点头，含糊道，「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万禹宁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和强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深。
他早已调查清楚，她从许姐那里离职很久了，现在入职的外企GM，禁止员工接私活。
此刻看她这副紧张又努力掩饰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万禹宁并不点破真相，反而很享受她因这点『小秘密』，而在他面前流露出的、不同于职场精英的心虚表情。
「那我们还挺有缘的。」他笑容温润，似随口提起，「前面有间临水的茶室，景致很不错。我知道有一条小路过去，比走主路近便许多，沿途的风景也更有野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黎小姐喝杯下午茶？顺便......可以聊聊关于盛世方案的一些初步想法，我正好有些新的构思。」
他抛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利用的正是她此刻那点微妙的紧张与职业本能。
黎雯犹豫了。
于公，他是重要客户，维系好关系是职责所在；于私，那份心虚让她难以干脆地说「不」。
而且，勒克司晚间应该都不在。这短暂的「自由」时间，似乎也给了她一点冒险的勇气。
黎雯最终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万总了。」
「这边请。」万禹宁侧身引路。
他所说的那条小路确实隐蔽而优美，蜿蜒在茂密的竹丛与嶙峋的假山之后，石阶上爬满了湿润的青苔，两旁是肆意生长的蕨类植物，环境清幽，仅容一人通过，仿佛与外面喧闹的世界隔绝开来。
万禹宁很自然地走在前面半步，姿态闲适地为她带路，偶尔会提醒一句「小心脚下」。
就在经过一处低矮的垂枝时，几根细长的竹枝恰好横过小径。他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手腕和小臂为她稳稳拂开枝条，他的动作并不急促，带着一种沉稳的掌控力。
而他拂开枝条后，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就着那个姿势，手臂形成了一个稳固而安全的弧度，恰好为她隔出了一个畅通无阻的空间。
因着小径实在狭窄，黎雯若要通过，几乎不得不从他手臂撑开的这个空间下，挨着他身侧走过。
距离瞬间被拉近到近乎暧昧。
黎雯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属于成年男子的热烈体温。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这种过分的、近乎环抱式的亲近，发生得如此自然又不容拒绝。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他却没有看她，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前方的路景。
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仿佛这个划破了社交亲密距离的动作，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绅士之举。
黎雯掩下了心中那抹奇异的感觉，侧身从他的环抱中穿过，鼻尖几乎擦过他胸前的纽扣。
直到她完全通过，他才从容地放下手臂，指尖看似随意地从她肩头拂过，拈下一枚不知何时落下的、鲜翠欲滴的细长竹叶。
动作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黎雯假装没看到，只专心走路。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那条不足十米却感觉格外漫长的幽静石径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开阔的临水平台，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重见开阔天光，黎雯松了口气。
万禹宁摊开掌心，将那枚小巧精致的翠叶呈到黎雯眼前。
阳光恰好穿过竹隙落下来，照得叶片脉络清晰，通透如同上好的翡翠，但又比任何艺术品都更有生命力。
「韧性很好，形态也漂亮，落在尘土里可惜了。」他语气闲适，仿佛只是偶然兴起，发现了这点小小的自然之美，「正好，可以拿来当做书签。」
黎雯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果然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开本书籍，设计极为雅致。
「万总出来度假，还随身带本书？」她不禁有些好奇。
「在国外留学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他微微一笑，动作流畅地将那枚翠叶夹入书页中，合上，然后极其自然地将书递到了黎雯面前。
「这本正好看完了，是讲中式园林造景心法的，内容颇有意思。能教会我们欣赏光影之间的微妙美感，尤其是黑暗中蕴含的丰富层次与生命力......我想做的新中式，不应该只有明亮的开阔，更要有这种耐人寻味的、静谧的阴翳之美。那才是能让人沉淀下来，反复品味的东西。」
他似乎在聊这本书的内容，又似乎意有所指，说的不完全是书。
黎雯迟疑了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书，以及他坦然的目光，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书皮是细腻的小羊皮材质，温润的触感和恰到好处的重量，让人心生好感。
她顺手翻开，却发现书中并非只有文字。
在某一页的留白处，安静地夹着一张正方形的拍立得相片。画面里不是园林景观，而是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咪，正慵懒地围着一座设计精巧、与周围绿化融为一体的玻璃房子里晒太阳，看起来惬意无比。
「这是......？」黎雯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万禹宁瞥了一眼照片，唇角弯起一个柔软的笑，语气也变得更加轻缓，「哦，这个啊，是我们公司大楼后面绿化带里的几位『老员工』。我看它们总在风雨里找地方躲，就让行政部找了个角落，请设计师顺手搭了个能遮风避雨的小窝。」
他顿了顿，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黎雯身上，那眼神像春日暖阳，温暖却不灼人。
然而，在那份温和之下，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他的视线难以克制地掠过她的眼睑，掠过粉底液试图遮掩，却依然透出些许疲态的淡青色阴影，最终停在她微抿的唇角。
一种细微的、近乎刺痛的心疼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想伸出手，用指尖抚平那抹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倦意。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
在黎雯察觉到这过分专注的凝视前，他已率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景，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妥善地收敛于平静的表象之下。
「它们被喂得挺亲人的，会绕着你的脚边打转，用脑袋蹭你......偶尔午休时过去待一会儿，看看它们无忧无虑晒太阳、打盹儿的样子，心情都会变好。」
万禹宁侧过头看向黎雯，发出一个轻描淡写却诚挚的邀请，「哪天你要是来万盛谈事情，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它们。」
他没有说出的心思是，他知道照顾一个小生命，给予无条件的关注和爱，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本身就能悄然修补内心的裂痕。
而他希望，她能被猫咪治愈。
就像当年她治愈自己一样。
虽然，她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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