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思绪,却被昨晚和黎雯的通话困扰着。
当时他只是温和地问她周末过得如何,黎雯有气无力地表示,被老板带去郊外拉练,美其名曰要通过攀岩锻炼她的进取心。
同为男人,万禹宁几乎立刻洞穿了勒克司的意图。什么锻炼进取心,不过是创造独处机会,展现雄性力量的托词罢了。
这种频繁身体接触的高空运动,不仅能在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更会因惊险刺激催生‘吊桥效应’,让人不自觉地将加速的心跳误认为心动。
勒克司的强势出动,步步紧逼,彻底打乱了万禹宁循序渐进的计划。
他低下头,用指尖点了点三花猫湿润的鼻尖,「小家伙,今晚带你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猫咪「喵」了一声,碧绿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像是在回应。
万禹宁唇角勾起无奈的笑,眼神却格外认真,「要乖乖的,要说想妈妈了,还要不停地主动去讨好妈妈,哄妈妈开心。」
他将猫咪举到面前,与它鼻尖相抵,轻声叹息,「爸爸能不能追上妈妈,可全看你的表现了。」
小家伙哪里懂得人类复杂曲折的心事,更不明白这份被托付的「重任」。它只是觉得被举着不太舒服,轻轻「喵呜」了一声,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讨好般地舔了舔万禹宁的指尖。
软软的,热热的。
几个小时后,同样是那温热、带着砂纸般的触感,轻轻地、一下下地落在黎雯的手心。
她蹲在小区花坛边,任由怀里的小家伙把她的手指舔得湿漉漉的,那痒痒的感觉直抵心尖。酥酥麻麻地撬开了缝隙,让温温热热的暖流灌进来。
「它今天特别想你,茶饭不思的,我只能带它来见你。」万禹宁在一旁无奈解释,眼神里却带着鼓励的笑意,仿佛在说,「好宝宝,再加把劲!」
要知道这只三花猫,可是他在上百只猫咪里,费力挑出来的「黏人精」。
「猫咪怎么会茶饭不思呢?」黎雯抬起头,戳穿了他的借口,但疲惫的脸上到底露出了一点笑意,「是你自己想来的吧?」
万禹宁从善如流地弯起唇角,目光落在她眉宇间的倦色上,「好吧,我承认。但你看,它见到你多开心。而且......你看上去很需要安慰。」
「嗯。」她没再反驳,漫声应着,将脸颊贴上猫咪毛茸茸的头顶。
小家伙也极通人性地仰起脸,用湿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
一整天的奔波与劳碌,仿佛真被这团暖融融、软乎乎的依赖,一点点地舔化、熨平了。
「今天简直在做无用功,」黎雯恢复点元气后,才有气无力地吐槽,「对接的法国同事磨磨唧唧,效率低下,感觉一整天都在陪他进行无效沟通。」
她眼前闪过下午那场令人心力交瘁的视频会议。她在这端争分夺秒地推进项目排期,屏幕那头的法国负责人却始终保持着优雅从容的微笑,耐心解释每一项决策都需要与工会充分协商,并反复明确表示八月的休假月神圣不可侵犯。
那种对工作与生活界限的绝对捍卫,与国内「使命必达」的职场氛围形成了尖锐对比。
「法国同事?」万禹宁顺着她的话问,「你有调去法国工作的打算?」
关于她工作调整和早前的外调申请,他早从伊森那里知晓。此刻他按下心头那点微涩,只不动声色地探询。
黎雯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去法国?」万禹宁追问,他知道以黎雯的性格,不太可能因为乔治,就做出这么重用的工作决定。
黎雯愣了一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猫咪柔软的毛发,像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将小猫抱到齐胸高,漫不经心地回应着,「起初只是想要外调欧洲,后来因为乔治的缘故,就觉得去法国也不错。」
「如果去法国,」万禹宁斟酌着用词,「人生地不熟的,那种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感觉,其实还蛮糟糕的。」
黎雯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在哪里都是漂泊。」
万禹宁听着这句话,分明是在说「其实我在哪里过得都挺糟糕的。」
他想起大学时,一次电话闲聊,黎雯告诉他,自己出自一个偏远小县城,那里重男轻女严重,每次家族祭祖,她都没有资格进祠堂。
二十岁时,她在外地上大学,只有过年才会回去。有一天早晨,她沿着祠堂外面的小路漫步,路过的族里阿伯特意警告她,女孩子要离祠堂远一点。
那个阿伯当时看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大过年的看见女人在祠堂外面转悠,真是一件晦气的事情。
「想要烧掉祠堂,」那次她对万禹宁说,「想要放火烧掉祠堂的念头,疯狂地在她身体里翻涌。那个时候,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怂恿她:凡是羞辱女人的东西,都应该被放火烧掉。」
但她也会在低落的时候告诉万禹宁,「如果一个人小时候,常常不被平等对待,那等她长大后,膨胀的自尊心就会驱使她做出许多能证明自己的事情,可这些自我证明很多时候毫无意义,也无人在意。」
她比男孩乖,她比男孩学习好,那又怎样呢?
她的原罪是胎带的,她不是男孩。
那时是寒假刚回校没多久,她显然回家并不开心。万禹宁还记得那天风挺大的,他蹲在学校天台接她电话,她声音里的湿润意味着刚刚哭过,万禹宁的心也被天台的大风吹得七零八落。
「如果我没有这么旺盛的自尊心,那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忍受这一切,而不是感到痛苦。」
这是挂断电话前,她对万禹宁说得最后一句话。
那时万禹宁怎么安慰她的,时间久远,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黎雯却似忽然想起什么,忽而问他,「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对你抱怨,我对家和家乡没有归属感,在哪里都是漂泊。你告诉我,很多有魅力的外国女人,会说几种不同语言,在不同国家间从容穿梭,身上有种别样的光芒,独立又自信。后来我想,反正我在哪都行,去国外,或许是接近这种形象的捷径......」
万禹宁没想到,多年前扔出的回旋镖,正中自己的眉心。
原来那天,他是这么安慰她的啊。
那时他人在国外,希望她也能来国外生活。但现在他回国了,她却想外调去国外工作。
万禹宁怔愣望着黎雯,苦涩的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但很快,他看见黎雯颇为挫败地扯了扯嘴角,「光是工作文化差异这一块,就好难调和啊!一想到我三倍速推进工作,却要适应法国人的蜗牛速度,我就担心自己会是第一个在工作场合,原地爆炸的中国人。」
万禹宁低笑了一声,「我倒觉得,法式的慢文化,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他视线落在她靡丽的唇上,又缓缓移回她眼底,「你习惯了高效率通过关卡,这对处于执行层的你来说,能帮助你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既定路线。但职场后半程,如果你有心向领导职位迈进,那你面临的不是笔直的跑道,慢下来就至关重要。」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更多时候是在做判断和选择,而不是致力于提升速度。而且,很多好点子,好策略,都是在闲散中诞生的。法国人这种‘慢’,某种程度上正是在逼你沉淀下来,完成从执行者到思考者的蜕变。」
「所以,」万禹宁心脏酸涩,即便很担心她真的去法国,还是尽可能鼓励道,「别急着对抗这种节奏,试着把自己从齿轮上解放下来,好好去感受。」
他的话音落下,四周也随之安静。黎雯不自觉抬眸望向他,恰好撞进那双眼睛温柔的漩涡里,那里面没有说教的意味,只有一种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的通透与平和。
有那么一瞬,她忘了回应,只是沉浸在那令人安心的声线与目光里,直到怀里的小猫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手,她才回过神。
「好了,我该上去了。」她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掩饰自己片刻失态的窘迫,「还有一堆资料等着我呢。」
万禹宁了然一笑,顺从地接过猫咪,「好,你注意休息。」
黎雯捏了捏小猫的爪子算是道别,随即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万禹宁抱着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直到楼上的窗口亮起灯。
他低头,蹭了蹭小猫的下巴:
「看来,妈妈今天真的很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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