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司的办公室，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形却冰冷的压力。
黎雯站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指尖冰凉。
她看着勒克司拿起桌上那杯伊森送的、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咖啡，手腕微转，神情轻慢——
「哗啦。」
浓郁的咖啡液连同冰块，尽数泼进了桌角的垃圾桶内壁，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一滴深褐色的液体飞溅而出，落在光洁如镜的容器外壁，如同一颗凝固的、无法抹去的污点。
「对不起，陆总。」黎雯低垂着眼，小声解释，「是同事们起哄......我想着午休时间，请大家喝杯奶茶，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没有别的意思......」
她不仅没别的意思，也没想过要请他喝。
要不是伊森捅娄子......
算了。黎雯在心底暗叹。伊森刚刚说勒克司坏话，肯定也被他听到了。
勒克司这么小气的人，伊森恐怕也被他记恨了。她就没必要将伊森自作主张送咖啡又乱说话的事情，都尽数抖出来了。
黎雯翕动的唇，抿了抿，那些解释的话语在舌尖转了几转，都化作了沉默。
勒克司看着她这幅样子，愈发来气。
「没有别的意思？」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黎雯，你有没有脑子？刚搭上条快船，就恨不得拿喇叭向全世界广播，你找了个有钱男朋友？」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深邃的眼眸锁住黎雯，恨不得要将她刺穿。
「你们只是短暂在一起，不是结婚了。就算结婚还有离婚的。感情的事，变数太多。你这么急不可耐地宣扬出去，将来万一有什么变化，对万盛的太子爷来说，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段风流韵事。但你呢？」
勒克司敲了敲桌面，将黎雯视线从地面拉过来。
「你的名声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你想等着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等着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攀高枝没攀稳，摔下来了？」
黎雯听着勒克司过激的言辞，想把垃圾桶扣在他脑袋上。但为了这份工作，她忍住了。
「陆总，我不明白......」她抬起眼，目光直直迎向他，「且不论我根本没有张扬的意图，就算我真的按捺不住想要炫耀，我本来就不属于那个圈子，怎么会传到他们耳朵里？而且，感情是两个人的私事，我又何必在意他们的议论？」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漾着真诚的困惑，还有一种不肯退让的倔强。
「至于您说，对方是万盛的太子爷，是我攀高枝......那既然在您眼里，这只是他一段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那对我而言，它为什么不能也只是我的一段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
她顿了顿，目光里闪过一丝挑衅，「男人都一样，我睡谁不是睡？那么，睡了万盛太子爷，怎么看，我也不算吃亏，不是吗？」
勒克司表情痛苦，似乎被这句话刺中了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黎雯笼罩在压抑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危险的硝烟味。
「男人都一样？」他几乎是咬牙重复这句话，声音低沉得骇人。下颌线收紧了一瞬，又松开，像是克制着某种即将脱缰的力量。
「既然在你眼里，所有男人都别无二致，」他死死盯着她，眼中翻滚着被冒犯的怒火与一种更深的不甘，「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面对他几乎要摧毁一切的压迫感，黎雯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她强迫自己站稳，并镇定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您是我上司。」她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闪躲。「在完全不考虑走捷径的前提下，陆总，您会与自己的上司发生关系吗？一旦越界，您还能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吗？」
「而且，」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坚定，「这些靠努力工作，就能得到的东西，如果靠发生关系而获得，那努力工作还会带来成就感吗？」
在黎雯的生存法则里，她就算想要走捷径，肯定也是睡个有背景的男人，再找个有前景的公司。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稳。
她才不会像艾娃一样，为了高嫁忍辱负重，洗手作羹汤。
既然决定为金钱出卖爱情，出卖灵魂，索性做得更彻底、更聪明、更保险一点。
毕竟，男人如果不和爱情挂钩，那么无论是提供钱，还是带来性，对于女人来说，都是多多益善的好。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勒克司被她的歪理绕晕了，沉默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万禹宁，换做他是你的上司，你是不是也会拒绝他，选择我？」
黎雯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拒绝他是必然的。」她字斟句酌，「我绝不会与上司约会，这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但她当初接受万禹宁的追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那句「试试看，不必负责」的诱人提议。加上他风趣体贴，怎么看都是懂得进退的体面人。
可若是把对象换成勒克司……黎雯连忙晃了晃头，卖力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
「选择您......我想也不敢想。」她脑袋摇得如拨浪鼓，「陆总，您光是站在这里，我就怕得要死。您还是不要做这种假设了。」
勒克司看得出来，她是真得很抗拒他。
他向后一靠，优雅地倚坐在办公桌沿，抬手不紧不慢地松了松领带。这个随性的动作打破了精英外壳，流露出几分危险的野性。
「我知道了。」他像投资者终于找到规则漏洞，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黎雯，你怕我，是因为我是你上司。」
勒克司牵动唇角，尽量挤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如果我们是在咖啡馆，或者话剧院相识，我相信你会发现，我在生活中，也是一位体贴女性，和恪守礼仪的绅士。」
「对女士保持风度，是我母亲一贯的教导。」
勒克司想要展示出他良好的家族教养，却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在家族眼中，他从来都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的逆子。
那句「对女人要保持绅士」，确实是母亲每天挂在嘴边的训诫。不过那是在他屡次将主动示好的女孩气哭之后，母亲为维护家族颜面，不得不对他进行的敲打。
黎雯无从知晓这些内情。
但不妨碍她一个字都不信。
勒克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听从母亲教诲的男人，更与「绅士」二字相去甚远。他周身散发着猎食者的气息，每一个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规则由他制定。
「陆总，我相信您生活中一定非常绅士。」她违心地给予肯定，随即话锋微转，「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恪守本分。我不愿将来有人非议，说您赏识的人，是依靠特殊关系才获得机会。」
「陆总，我很珍视现在的工作平台，更珍惜您的职业声誉。若是因私人关系让您的专业判断受到非议，这将是我最大的失职。」
这番话将拒绝的立场，转化为对勒克司声誉的维护。
「以陆总的远见，定然理解这样的考量。毕竟，」黎雯展露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卓越的领导者，从来都懂得公私分明。这也是我始终敬佩您的原因。」
勒克司全程带着欣赏的神情听完，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角。
「很精彩的回答。让我感受到作为下属，你具备的绝对服从与忠诚，希望你将这种可贵的品质保持下去，我相信......」
勒克司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白金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半晌，他才视线上移挪向黎雯，目光如猎豹锁定猎物般精准。
「我相信……你这种本世纪稀缺的职业素养，一定值得公司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
勒克司每个字都说得无可挑剔，但话里若有所指的停顿，那双深邃眼睛里跳动的光芒，让这句承诺蒙上了一层模棱两可的意味。
直到晚上与万禹宁共进晚餐时，黎雯还忍不住在琢磨，勒克司所说的「光明未来」，究竟暗示的是什么？难道公司有意为她升职加薪？
「雯雯，你在想什么？」万禹宁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在与一位商业伙伴简短致意后，忍不住倾身询问，「是食物不合胃口？还是今天太累了？」
万禹宁选的吃饭地点，是一家顶奢酒店餐厅，环境私密，氛围雅致。柔和的灯光，低回的爵士乐，精致的餐点，一切都无可挑剔。
席间，偶有认出他的熟人，也只是隔空举杯致意，或远远点头微笑，那份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维护了他们安静的用餐氛围。
「没什么。」黎雯叉起一块嫩煎的鹅肝，送入口中，味同嚼蜡，「就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走神了。」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拉回到对面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身上。
「抱歉，说好庆祝的，我却......」
「没关系，」万禹宁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传来稳定的暖意，「能和你安静地吃顿饭，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庆祝。」
他指尖收拢，温暖干燥的包裹感，带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黎雯收回思绪，决心好好享受这个夜晚，不再去想白天的种种。
然而，就在她笑着歪向他肩膀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餐厅另一侧走来。
是沈西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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