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详刑寺。
周兴看着面前这位顶头上司，多少有些惊讶。
惊讶于这位尚玺监负责誊抄诏书奉诏用印，并不是太起眼的微末小官，一息之间升任详刑寺丞，刚入了刑事衙门，不仅没有被这地方吓到，甚至驾轻就熟，仿佛天生就该干这一行。
“周兴大人熟于律令，不知这上官父子二人，该定什么罪？”来俊臣问道。
这哪里是不知，这明明是要考较于我……周兴一边寻思，一边作答，“以拟诏斩杀上官父子绝非皇后本意。”
这句话其实是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在说：下官对详刑寺的职责所在非常明确，那便是替两位陛下，尤其是那一位分忧。
第二层，是在说：下官实在愚钝，虽然知道要做什么，却想不明白该怎么做，所以还请大人指点。
这一问一答，来俊臣对自己这下属也大致有了数，便提示道，“废太子李忠在黔州很不安分。”
周兴浑身一震，这是……
来俊臣又道，“朝中不少文武都辅佐过这位太子爷。”
这么一提醒，周兴立刻心领神会，“上官仪就是废太子李忠的侍读师父。”
思路打开之后，周兴又想到了一人，“现在宫内任令丞的王伏胜，也是废太子李忠的内侍头目。”
来俊臣点点头，但随后又叹气，“只是，上官父子受尽酷刑仍不肯攀扯他人，若以谋反定罪岂不是很难自圆其说。”
也就是说，要换个切入点？
周兴将那份名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不会吧……
他将信将疑道，“拟诏废后这件事的最初由头，是由那魏国夫人引起的，是不是说明……那位太原郡王殿……哦不，那贺兰敏之，与废太子早有勾连？”
来俊臣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只是……”周兴有些犹疑。
“可是对他那郡王的身份有所顾虑？”
周兴摇摇头，“只是，本以为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好弄得很，没想到却是块难啃的骨头。”
“喔？”来俊臣这下来了兴趣。
在这被夺舍的原身记忆中，那位太原郡王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种人通常一抓进来就已经吓破胆了，却原来，这位还是个硬骨头么？
这很不寻常。
难道还真是和废太子有什么勾连不成？
天庭任命司法天神之前，一应审讯可都是天牢负责处理的，这事他干了几千年，可太有经验了。
像那种，本来只是胡乱扯个罪名结果居然是真的，是常有的事……也，不算太常有……反正不稀奇就对了……
“我来会会他。”来俊臣说着，又转身对周兴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然将这满朝中无处不在的，想要动摇皇后地位的文臣武将，弄得人人缄口，各个收手，而且也能使你我这大唐详刑寺声威大震。”
周兴肃然起敬，“大人英明。”
……
很英明的来俊臣很快就发现，他好像有点托大了。
贺兰敏之的确是个棘手的家伙。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太弱了！
来俊臣算是明白，为什么刚进门的时候，狱卒会提醒他，这位殿下有心血不足之症了。
若是普通的心血不足，也还不至于如此……稍微抽他几下，人就晕了吧……
用刑这种事，都是要讲究分寸的，来俊臣喜欢研究酷刑，所钟爱的，就是那种对于度的精准把握。
他也向来最看不起那些一上来就丢一个封魂咒，之后爱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嫌烦的粗暴家伙们。
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恨自己这**凡胎使不出封魂咒来。
狱卒见犯人又一次失去意识，一瓢水浇了过去。
但是，人没醒……
狱卒开始慌了，不会吧……不会就这么嘎了吧……
这位莫不是要领取详刑寺成立以来，最脆皮的犯人称号？
来俊臣阻止了狱卒再一次企图浇醒犯人的举动，他走近前去，伸手勾着贺兰敏之的下巴，将那又一次晕厥而低垂下去的头抬了起来。
“嘶……”这张脸好眼熟啊。
因为沾了不少血污，一开始看不太分明，现下离得近了，来俊臣这才发现，这不是那谁么？
来俊臣如今是**凡胎，夺舍之后魂魄也暂时陷入虚弱期，无法判断眼前这人身上是否存有仙气。
但，既然王母娘娘转世在此，那谁也在的话，这种事倒是很合理不是？
只是不知王母娘娘对他是何种态度。
来俊臣迅速思索。
缉捕的名单，娘娘是亲自审阅过的，她当时并未提出异议。
详刑寺是什么地方，娘娘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不是就说明，她已经默许，甚至是期望这里能够审出点什么来的？
如果这真的是那谁，神魂不比凡人，就算□□虚弱，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来俊臣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赌一把。
向娘娘告密这件事，他赌赢了。
所以来俊臣觉得，自己的赌运应该不错。
他松开贺兰敏之的下巴，随后用他的独家手法，以双指连点了几处穴道，将人唤醒。
贺兰敏之缓缓抬起头，轻咳了一声，呼吸这才稍微顺畅点。
他耳边似乎有啸叫声，是有些耳鸣了，不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种轻微的啸叫声中分辨别人对他说的话，就听面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说什么“乖乖画押”什么“少受皮肉之苦”。
贺兰敏之这逆反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武后想杀我便动手，若要我认些什么罪名，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似乎开口说话这件事费了他很大力气，说完他就喘着粗气，脑门上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淌。
来俊臣神色探究的又仔细看了看他，心里直嘀咕：像啊，真太像了……
和两千多年前那时候的反应很像……
连说的话都像……
这要不是那谁，我倒立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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