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黑窝点卧底了四个月,直到2000年10月,我被提了管理层,开始接触他们更多的生意,期间间或写过一些东西,可是还不够,我发现,它们还隐藏着更大的生意。
张观皱着眉头问我:“你本职工作也不是这方面的,四个月就能干到管理层?”
我说:“玉皇大帝家也有几门关系户,人情世故这东西,走到哪儿都有,何况这个窝点里,读书识字的也不多,读书识字又像我这样看到窝点爆炸还面不改色的就更少了。”
“这窝点爆炸又是怎么回事?”李闻远问。
窝点爆炸,其实不算什么大的问题,只是黑窝点研究新药,化学药剂使用不当造成的化工爆炸,比鱼雷炸水也差不多。但当时在窝点里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我将人群稳定下来,又处理了爆炸引起的问题,将受伤的人送去医治,没有产生更进一步的骚乱。
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曾经有缉毒大队的大队长及队员轮番上阵当卧底都没有暴露,所谓的黑白两道争斗,并不都像电影电视剧里那样高端,比如真实的商战可能就是买通保洁关掉对方电闸,所以人骗人,最好骗了。
这次的出头机会让我得到更进一步的重视,通过他们的考察,我得到了和领导一起出差的机会。
而就是这次机会,让我彻底看清了他们真正进行的买卖,其实是——人体器官买卖。
因为我是窝点提拔上去的,算是在窝点就接受过“规训”的“自己人”,他们对我的信任度,要比办公楼提拔的“体面人”高,又没有对“手套人”的提防。
“他们为什么要提防这个‘手套人’?”
“因为‘手套人’直接接触**,而他们与‘手套人’之间只是利益联系。”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与‘手套人’是两个堂口。
圣康集团旗下有医院、医疗器械厂、制药厂,但盈利最大的主要是假药,以及作为器官买卖的中间商获取利润,而‘手套人’直接进行刑事犯罪,有**器官,所得利益‘手套人’六,圣康集团四,尽管四六开,但也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点。
我拿到这些证据,费了不少功夫,但很不幸,在去年腊月,我暴露了。
在我打入管理层之后,我的领导几乎每天都在给我打电话,一则是确认我的安全,二则是他要拉住我,怕我被利益蒙蔽双眼。
我们约好的是每天晚上向他报备情况,那天我追查着孙小龙失踪的消息,得知孙小龙的失踪,排除了所有主动走失的可能,然后我就联想到了圣康集团背后的器官买卖。
贫穷的底层家庭,患有精神病的儿子,我搜集了大量寻人启事的家庭情况,发现相当一部分都生活得十分艰难,其中又有一部分在圣康的专科医院接受过治疗,他们没有足够的人脉和金钱去找孩子,光是印寻人启事就能花掉他们不少钱,四处寻人的交通住宿更是昂贵,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找孩子。而像孙小龙这样住院失踪的患者,父母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负债累累,哪怕闹上医院去,也没有什么用。
“李警官,你知道吗?以弱势对强势,弱者毫无还手之力。”
哪怕我以为,我作为一名记者,我比那些苦苦求生的人已经更为强势,我有我同不公、同黑暗作斗争的武器,可我还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世界的黑暗,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怖。
我悲伤地坐在他们对面,李闻远默了半天,用一种我能感受到的悲悯说:“我知道。”
这充满悲悯的一句“我知道”,是我暴露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话了。
我低着头久久说不出话,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暴露了。”张观在一旁提醒。
“哦。”我继续说,“我和我的直属领导约定了,每天向他汇报我的安全,为了防止他突然打电话来引发怀疑,我们约定,我每天凌晨之前会打电话向他报平安,不排除我突然遇到危险的情况,所以,如果我过了子时,即凌晨一点过后我还没打电话给他,他可以电话询问我的情况。”
那天我追到一条交易链,他们的交易很隐蔽,我虽然打入了管理层,但时间太短,还不属于核心人员,所以真正交易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带我。我顺着我自己追查到的交易线索找到他们的交易点,就在我藏匿起来进行录音拍照的时候,我的手机发生了震动。
这不是我的工作失误,我出这种隐秘任务的时候都不会带私人手机,工作手机只有我直属领导一个人能联系,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当我因为工作遇到危险时他能第一时间给我帮助。
我在这之前已经向领导报备过我当日不会打电话给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时候打来,并且当时也没有过凌晨一点。
我到现在也没想通,他当时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
然后我就暴露了。
接着就开始了逃亡的日子,我从圣康集团逃离,还没回到报社,和我交好的同事就告诉我暂时不要回社里。
我的稿子被撤了,我打电话问我的领导,他只是一个劲的追问我的下落和我的其他证据,这让我感到惶恐。
我四处躲藏,直到过年期间才逃回到家,然而并没有多久,我家也被盯上了。
我的举报信被劫了,我去报警也被推脱了。
圣康集团啊,小小的圣康集团,地界甚至出不了一个关林市,竟然能这样一手遮天。
半夜砸碎的玻璃,打到家里的电话,泼进来的红油漆,门口的死物……
“李警官,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把我这段日子的煎熬都说出来后,这种痛苦似乎因为找到了一个分担口而轻松一些。
张观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不好意思,茶叶喝完了,还没来得及去买。”
“没有关系,多谢。”我喝了口水,把堵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来,过了半天,才气息才沉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对你们有没有帮助,方便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查圣康集团吗?”
川江是省辖市,关林是地级市,关林的案子川江来查,希望是我想的那样。
“程记者,其实是这样的……”张观刚要给我解释,就被李闻远打断,他踹了张观一下,说:“注意纪律。”
张观嘀咕:“说一下又不会怎样。”
李闻远日记:
2001年2月8日
我们从调查记者程泉泉口中得到了关于关林市圣康集团犯罪的口供。
按照她的说法,圣康集团犯罪属实,如果她交上证据,圣康的犯罪行为也就不用我们多费心思查证了,然而这其中更严重的,是我们系统内部同志的问题。
从她的描述中,我能感觉到,关林的同志出现了问题,不排除川江也有问题的情况。
这是个复杂的案子,不是案情复杂,而是其中牵扯的人际关系复杂。
程记者是个勇敢的人,令人敬佩。她颠覆了我以往对记者的认知,她不同于部分没事找事,打着公开事实的名头胡搅蛮缠耽误办案,博眼球搞噱头的无良记者,她是真的在深入虎穴揭露丑恶,她用她的身份,做了我们身份限制下做不到的事。
然而她所表现出来的脆弱更令我感到难受,录完口供之后我们送她回家,在她家门口看到了被剁了头的死猫,窗户被砸了,还泼了红油漆,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撑过那段惶恐不安的日子的,她描述出来说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原谅我不能切身体会。
我所遇到的绝望,都还有一线生机,而她,怀揣着最大的希望去报警,却受到了推诿,那将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啊。
可能像那年我背着妈去医院,医生说没有钱不能看病一样。
程记者问起我们为什么要调查圣康集团的时候我阻止了张观告诉她,但她应该也能猜到。这个案子属于异地调查,关林的队伍必然是出了问题,但是川江的队伍有没有出现问题,这我不得而知,最后的案件会办成什么样子,也不是我能控制的,现在告诉她,我怕她最后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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