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秋天,城市却仿佛停滞一般从绿化到气候都没有变化,只是持续地炎热。
燥热的天气,让关星和完全不想出门。
他坐在沙发上,透过封闭的玻璃门,看空无一物的院子。他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给邡昇宇送饭,邡昇宇也没有要求过他,只是凭着他闲着没事干且为数不少的良心,毕竟邡昇宇真的会在他自己的工作室里无实景体验荒野求生,最近他又忙,在工作室荒野求生的概率大大提高。
他本来也因为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致,而很久没有产生积极性了,意思就是犯懒成了习惯,尤其这种天气,走一趟回来还得洗澡。
最后,还是良心更胜一筹,然后,他就拖到了夜幕降临,单独给邡昇宇准备了一份饭菜。
做饭前,关星和还特意给邡昇宇发了消息,问他有没有空吃饭,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才做的饭。
让关星和没想到的是,邡昇宇误会了他的意思。
默契就是这么不经考验的东西,认识再久也不能百分百懂你所懂,也许他俩也从来没有过默契。
幸运的是,邡昇宇出现在关星和他家大门口的时候,关星和才刚准备换裤子。
关星和打开门,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邡昇宇勾着袋子提耳的手指抖了抖,他也感觉跟惊奇,本就不小的眼睛变更大了。
“本来是说带去给你的。”关星和把门又推开了一点,让邡昇宇进来。
“来了,不是更好?”邡昇宇走进院里,还把门给带上了。
关星和合上另一扇门,串上铁栓:“那首歌做完了?”
“嗯,已经打包好了,明天公司开门后再去交。”邡昇宇跟着关星和进了屋子内。
“那你不早说,出去吃点好的。”关星和转身进厨房。
“……也没什么好吃的。”邡昇宇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桌上,顺势做到茶几前,疑惑关星和怎么没发现他带着礼物。
关星和把装好的饭放在桌上,将盒子一个个打开:“总得比我做的好吧。”
邡昇宇轻笑一声,算是否认,但关星和听不听得出来就是他的事了。
他接过关星和递来的筷子,又把购物袋子推到关星和面前,说:“给你带的。”
实际上,关星和早注意到了邡昇宇手里的袋子,这样花纹的购物袋一般只装衣服箱包、化妆品和奢侈品,可以看出来应该是给自己,但是送礼物这种事还是要让送礼物的人先说出口不是,不然误会了,也是很尴尬的,还显得他有点贪了。
“谢谢。”关星和倍感期待地打开袋子,嘴里问着,“这是什么?”
“裙子。”邡昇宇一边吃饭,一边不自觉地瞟关星和动作的手和表情,补充道,“和你丢的那条很像,一直想着还你来着,但是那天没记清楚,只记得颜色和大致的样式,总之,就当做普通的裙子吧,想穿就穿,不穿放着也可以,颜色跟你柜子还算搭,挂在柜子里也好。”
“啊。”关星和点头,回应着邡昇宇的话,却一时没想起邡昇宇指的是哪条丢的裙子,直到他站起身,把裙子抖开,浅蓝色半身裙如下坠的瀑布水帘,划破空气,贴着他的腰腿。关星和这才想起来,是哪条裙子。
邡昇宇说的是他们初遇的那天。
相遇的地点是在一个只有桥墩和护栏,没有其他设施的小桥上。
关星和趁着养父(叔叔)开夜间车送货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
他是想结束这一切的,或许下辈子不会那么痛苦,即使只是死去万事空也很好。
可能是因为做了了断的决定吧,走在路上,他想起与过去生活中的很多细节。
他是在初中被过继到叔叔家的,不懂法的人才会干的那种事。本来生活还可以,不过是换个人养他,感觉也没差,吃饱饭就行,最让他觉得很高兴的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婶婶甚至还额外支持了他的兴趣爱好。
噩梦是从婶婶跟叔叔离婚后开始的,他没法责怪婶婶,他能看见婶婶的痛苦。
当他看见婶婶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离开大门的时候,他只是期待着她未来能痊愈、健康。
下一刻大发雷霆的手掌就把他的头狠狠地按在了地上,他霎时间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花花,就像每次在舞室侧翻失败后,摔在地上的感觉,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觉得疼痛,不断扩大的疼痛。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他会因疼痛而反抗,瘦小的身材也没法做到什么,结局就是被更狠毒地殴打,直到血从伤口渗出,直到连呼吸都困难。
叔叔不再供他上学,把他锁在家里,只让他在家做家务,等到他连学籍也没有,反抗的意识也没有的时候,才彻底放心似的,允许他出门去菜市场。
瘦削的身体变得孱弱,可竟习惯了持续的、反复的、清晰的疼痛,掩饰伤处也成了简单而普通的事情。
他感受到自己要死了的那一天,是叔叔发现他穿裙子的那天。
如地狱阎罗的手和脚,就像处理坠狱之鬼一样,反复折磨着他嶙峋的骨肉;如下水道恶臭的嘴里,不断说着“怪胎”、“败德”、“不男不女”、“耻辱”……
恶毒的言语刺破胸口,直逼心脏,早已麻木的身体似乎也因心脏的痛楚恢复了感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心里的血从皮肉的伤口里汩汩流出,一刻也没停。
伤口再也不会好了,在那之后。
他从地上爬起来收拾完布料后,竟浮生出幸运的感觉,只是因为最爱的那条裙子被压在衣箱的最底下没有被撕毁。
决定投河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因为想着不辜负那条裙子,他又多想了几天,直到那个晚上穿着他最爱的裙子和一件相配的针织开衫,趁着家里只有他,出了门。
家里距离桥并不远,他知道这个时间点桥边除了飙车的青少年就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当他在静谧的桥边看见另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惊讶的。
当时,邡昇宇就坐在护栏上,双手握着护栏边,身体还往前探。
可能因为自己是来投河的吧,关星和觉得对方也是,甚至走过去的时候还傻乎乎地问了那位,是不是也是来死的。
意料之内的是,那位来桥上的目的跟他一样;出乎意料的是,邡昇宇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关星和没想很多,仰头看着对方,问:“一起吗?”
关星和看着那位金色头发青年的侧脸,直到沉默良久的青年的嘴角浅浅扬起一点笑意。
月光落在青年的头发、睫毛和嘴角,落在关星和眼里,似为那青年镀上一层白光,银色的耳坠随着风动忽闪忽闪。
那一刻,关星和觉得自己跟他真不一样。
眼前的人忽然消失,呼呼的风声也掩盖了坠入的声音,关星和真有那半秒以为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他借着月光看见水里波光粼粼的漂浮物,自己也跳了下去。
恶臭的河水跟施暴者的口吻也没什么差别,犯恶心的关星和想起桥上的青年,总觉得那样的人不应该死在这样的水里。
裙子被留在了称得上死寂的河水里,邡昇宇被关星和拖上了干燥的石子岸。
关星和终究还是舍不得那条他最爱的裙子,他颤抖地抱紧自己,望向反射着月光的水面。
邡昇宇出声询问他的时候,他才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自己最钟意的裙子的惋惜。
关星和看见邡昇宇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让他想起叔叔那些话,风似乎更大了,冷意带着刀片划过他裸露的腿,他转头想走。
而邡昇宇很快叫住了他,并把自己已经湿透的衬衫递给关星和,说是给他遮一下,不要太冷了。
一条湿透的衬衫并不能起到上述两种用,但关星和还是收下了,还诚挚地邀请邡昇宇去家里洗澡,理由是要死也要干净点。
也许那个夜晚也算是一种重生吧,因为他带着邡昇宇回家后不久,就得知了叔叔的货车在高速路上侧翻,叔叔正在医院被抢救的消息。
邡昇宇带来的这条浅蓝半身裙跟他那条裙子确实很像,样式也差不多,只是原来那条在裙脚处开了半个手指长的口,但现在这条没有,还多出了一条水珍珠的装饰在腰侧。
那条裙子承载的都算是美好的回忆吧,关星和对菀菀类卿的这一条也爱不释手,一样,也不一样,就像那晚的他和邡昇宇。
“谢谢。”关星和又说了一次,瞳孔里似落了几颗裙子上的水珍珠,他笑盈盈的,在邡昇宇记忆里是第一次这样笑,只剩下眼尾无限延伸的笑意。
关星和提着裙子在腰间比了又比,说:“我想穿。”
“穿就穿嘛。”邡昇宇说。看到对方开心的面容,他安心地开始吃晚饭,也是今天的第一顿饭。
关星和进了房间,很快就套上,走了出来。半身裙是学生裙款式,在他身上展开后显得轻盈,稍微有点修身,可能是因为他是男的,而这是女式裙子。
关星和欣赏着裙子,问邡昇宇:“你怎么找到这么像的?”
“嗯……”邡昇宇沉默了一会儿,“路过看到的。”他说不出口的是,他找朋友关注了很久,时不时自己要出门的时候也会特意走进商场去看看,只能说找到也是他走运,得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青睐。
关星和看出邡昇宇的别扭,毕竟邡昇宇眼睛躲躲闪闪,就是没落在他这里。
他声音轻快:“只是一眼,能记得到现在,真不愧是你,两个晚上背几十首歌曲谱子大作曲家。”
“呵,呵。”邡昇宇不自然地笑了两声,绯红色从耳根蔓延到了整个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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