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随着时间的流逝,海上生的明月周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花边。再然后,浓厚的云层开始遮住它微弱的光华。没月光的夜晚,放大了夜的黑,放大了内心深处的恐惧。
华歆回头盯着傍晚时分站人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看了许久。久到她依旧想不明白病魔的意外怎么会降临在他们家。久到她弄不清楚死亡的阴影怎么会悬在爸爸头上。久到她在脑海里预演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可能性,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她都难以接受。
窗外窸窸窣窣的蛐蛐,窗内窣窣窸窸的飞蛾,此刻都无法启发她弄清楚生死的奥秘。
夜深了,她毫无睡意,搞不清楚生死,那便先搁置。
华歆起身从书包里掏出记事本。本子沿着正面打开是几十页的手写诗歌。她将记事本掉了个儿,从背面重新打开,空白的页面上除了规整的横线,别无其他。
她拧开钢笔笔帽,随着沙沙的笔尖的摩擦声,一个个关于喉癌病症的专有名词浮现出来。随后,她又写下了当天的日期和天气,开始记录爸爸当天的饮食、精气神儿、以及用药情况。
颠倒的记事本记录即将颠覆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华天从自己卧室走出,见到女儿穿着昨晚的衣服,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睡着了。他扭头抹了眼角的湿润,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上前轻轻晃醒女儿。“小花,起来去床上睡个回笼觉。”
华歆艰难地睁开眼睛,用右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依旧摇头。“爸,早呀。您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华天制止住女儿,“不用忙活,你去洗漱,我去老街的早餐店买。”
“我去,我去。”华歆连忙拉住爸爸,说着抓起自己的零钱袋跑到门外。
华歆跑着出了楼道,用十指做梳齿草草打理了乱发。她对着一楼邻居家的玻璃,用力拍打着面颊,让自己清醒过来,也让自己假装高兴起来。新的一天,至少要在爸爸面前佯装坚强。
“陶伯伯,早上好呀。”
“林阿姨,您今天好漂亮。”
“汪嫂嫂,珠花真好看。”
……
对老街的街坊邻居,她都热情的打着招呼。情绪控制的关键一步不靠天性,不靠智商,靠一遍遍练习。
华歆终于提着早餐离开老街。嘴角上翘的弧度正要回落的时候,温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唇边的那抹假笑快速消失,心底升腾了一股烦躁。虽然温泽是自己那个茫然又无力的未来里不太重要的一环,华歆依然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一切。
温泽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她对于自己不打招呼前来生气了。他开口解释,“我昨晚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跟你说,结果没等到你。我找纪珂要了你家的地址,赶早班公交车来找你。小花,我们谈谈吧。”
这一年多以来,他与她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相互牵就的平衡。这种平衡很微妙。
温泽在校园里是出了名的音乐才子,才子身边围绕着不少崇拜者。他和华歆之间却不存在她崇拜他的关系。她很有才气,笔下的文字很有灵性。在致橡树风靡的年代,她的梦想既不是橡树,也不是小鸟,而是一只可以四处奔跑的小毛驴。
他一直琢磨不透她的心底,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捅破那层喜欢与否薄纱的直接原因。临近毕业,他把自己对她的情绪,化作笔下的文字,化作吉他的琴弦,化作一首送给她的歌,《有这么一朵花儿》。
初夏的太阳已经出来,光线自东向西洒满大地,也将温泽笼罩在晨曦之光里。华歆面向朝阳,脸上浮现一层微光。她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没有什么关系可以一成不变,爱情不可以,暧昧更是不成。她再拖延也阻止不了变化的进程。
没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那又怎样?好的坏的还不是一样迎面袭来。华歆深吸一口气,打破一段暧昧的关系,其实不需要太多勇气。
她要先发制人斩断乱麻,“温泽,既然昨天没机会说出口,那么便不必说了。过去一年多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不过,很抱歉,我们也只能止步于朋友。”
“不是…华歆,你在说什么?”温泽听到每一句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一步步朝她走进,直到自己的身影彻底笼罩住她。怎么可能止步于朋友,他们有那么多眼神交错后别开的情意,有那么多相处默契的瞬间。
“这怎么可能?”他不甘心地追问。
华歆直视他的眼睛,心一狠,言语锋利起来。“人们总与自己相似的人做朋友,与自己不同的人处对象。温泽,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小毛驴与我》?我们都是容易陷入敏感和伤感情绪的人。我们是故事里的我,做不成彼此的小毛驴,所以做朋友就很好。如果有人妄图前进一步,那么另一个人一定会本能的后退一步。不巧,我是后退的那一个。抱歉。”
其实不全是这样的。华歆爱好文学,身上有这个时代文艺青年的特质,心底有对人性和伦理的坚守。她很容易被各种爱感动,大爱抑或小爱都能唤起她的文艺神经。她的这种敏感是精神层面的。温泽的敏感除了精神层面,还有现实层面。
虽然在他们所处的校园年代,明眼的物质差距没有后来那么大。但,华歆总能拥有最新的港台和欧美唱片,并且毫不吝啬的借给想要听的人。温泽在华歆面前自卑过,她觉察到过,不止一次。这是不能说的理由,她爸爸的病和家里的困境同样也是不能说的理由。此时,只能抱歉,只能对不起,只能辜负他的情意。
“我们因为相似,所以才有共同话题。这难道不是处对象的感情基础吗?”温泽不解。
“这是做朋友的基础。我想要找的对象是我在跌入深渊的时候,可以拉我一把的人;是我从高空坠落的时候,可以接住我的人。我是理想主义者,所以想要找个实用主义者。”这是华歆昨晚思考一宿后想到的最能合理化自己行为的理由。
“我们在校园里根本遇不到你说的这种情景。”温泽本能地反驳。反驳到一半,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华歆,你是遇到什么事情吗?”
华歆抿住嘴唇,摇头。
温泽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道理。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华歆的肩膀。在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栗后,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揽进怀里。“真遇到困难,告诉我,我和你一起面对。”
华歆咬紧牙关,忍住了眼泪。她在他的怀里停留了三秒钟,坚定地挣脱他的双臂。
路边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外,伫立着华歆昨天见过的身影。她的慌张一闪而过,眨眨眼睛后悄悄深呼吸让自己镇定。她扯了扯嘴角,轻声清嗓,朝不远处的人问道,“你来这么早?”
她并不知道虞时南大早上出现的目的和动机,但大抵逃不离昨晚爸爸提到的事情。
虞时南不疾不徐地抬眼,视线在温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别过脸,目光最后落在华歆身上。“嗯。”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短短的语气词听不出情绪。
“我……”华歆小心地斟酌措辞,她拿不准虞时南看到或者听到多少她和温泽的拉扯。她更拿不准刚刚温泽抱她的那一下,会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从而是否让爸爸失望。
一旁的温泽,觉察到俩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伸手准备拉华歆的时候,被虞时南打断了,“回家吧。老师还等着用早餐呢。”
虞时南走上前伸手接过华歆手里打包的早餐,回头淡淡地撇了温泽一眼。
这一眼,包罗万千,有凌人的盛气,有无言的警告,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小毛驴和我》是西班牙文学家希梅内斯写的散文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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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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