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虞说,“对。不过提起那个评论文章,我就生气。”
她开始义愤填膺地讲起一个关于霸凌的故事。她说,文化界霸凌人,有时候原因匪夷所思,比如独来独往不混圈子。比如人太有钱了,拥有的财富是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比如升米恩斗米仇。反正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那些喜欢欺凌打压的人,大部分可能是最热衷社交搞小圈子。这些人年纪小的时候一事无成,年纪大了自认为熬成老资历,靠着抱团欺凌新人为乐趣。
许箴打断她,“妈妈怎么了?被人抱团打压过?”
华虞说,“不是妈妈,是妈妈评论文章里的那本书的作者。那位姐姐是妈妈早期翻译的童话作品的读者。后来她自己写点东西记录她脑袋里的故事。她的书好不容易才出版,刚一出版被同行抱团阴阳怪气欺凌。一帮文化混子,跟他们就事论事,他们给人扯意识形态。跟他们谈意识形态,他们说人扣帽子。正话反话都被他们说尽,一群没脸没皮的老不羞。妈妈看不下去,写了评论文章声援那位作者。那群人碍于妈妈的财富地位,才散去。他们嘴上说着信奉文化之上,其实信奉的是权力至上,金钱至上。有一撮人,特别脏。”
有些文化人做起腌臜事情来,比别的圈子里的人不要脸多了。反正,很没意思。华虞当时就想既然这样,她干嘛不继承家业,光明正大地挣市场的钱呢。光明正大比媚俗媚权,堂堂正正多了。
华虞除了以前在家里跟家人说起过这件事,从没跟别人谈起过。这一次如果不是许箴提到社交平台的账号,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她不是被欺凌的当事人。尽管她和她的家人处于财富和社会权力金字塔的上端,但是这件事给当时仅仅十七岁的她还是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冲击。
那位作者姐姐在中学时期读过妈妈的第一本书,从此喜欢上了文学。她成了一名业余作家,经常去妈妈工作室的咖啡馆喝咖啡写文章。
那场欺凌轰轰烈烈之时,华虞忘不了那位作者姐姐跟妈妈说的一句话,“华老师,他们不仅要杀死我的作品,还要杀死我为人的自尊。”
许箴看着眼前因别人而愤愤不平的华虞,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她的正义与决心,在对待别人的不平事时,恨不得交付全部真心。在对待自己的事情时,风轻云淡,生怕多说一句成为欺凌。
他的表情不自觉地温和起来,认真地听她的表达,听她讲完事情的始末,听她讲她十七岁时候的心情,听她讲她认为这事不应该那样解决,但是她一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来应对欺凌。
十七岁的她还太年轻,虽然拥有手机,拥有社交平台的账号,但她不能发声。
所以那时候的她把自己的感受都记录在苹果手机的备忘录里。五年过去了,她换了三部手机,用手机备忘录记载生活的习惯一直被保留下来。
她说她手机备忘录里记录了很多类似日记的随言碎语,虽然稚嫩,虽然是情绪,却异常可爱。她会时不时翻阅,隔着时空与以前的自己去对话。她翻看过去的踪迹,从来没感到难为情的。
她还说她的手机备忘录里除了心情日记还有吃喝玩乐的日记。有好些美景美食都是许箴错过的。
他看到她的脸颊因说话激动而绯红,她的眼神和表情带着这个年纪的朝气,像极了沿途初夏蓬勃的生命力。
真好。
华虞逮着许箴一通输出后心情畅快起来。
她也得了许箴一句,“霸气又正义的猫总!”
“一点也不。我现在啥都不是呢。”她突然变得自谦起来。“我还是个孩子。”
许箴乐了,她说她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居然不跟他争着当猫姐了。
他也不会争着去当什么猴哥,伸手点了她的额头,说道,“急什么!苏爷爷快七十了,还没退休呢。你以后回公司上班,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是这么个道理。”华虞往车座后背一靠,半躺着伸了个懒腰。“等一等,被你这么一提醒,我以后要上五十年的班,有点恐怖呀。”
她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气,“五十年呀!五十年,比外公的年龄都要长。不行,我要赶紧喝口娃哈哈压一压。”
她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向□□斜着身子,左手从保温冰桶里捞出唯一的一瓶娃哈哈。
“分我一口。”许箴说。
“没门儿。抢我的咖啡,又想抢我的娃哈哈,讨厌。”她一口气吸光了瓶里的娃哈哈,转头将空瓶丢进后排的垃圾袋。
这时候,雨势减弱,雨点变得疏朗。
许箴打开车窗,被雨水洗礼过的空气涌入车厢。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说,“其实不止文化圈,在任何一个无法被量化的圈子里都一样。文无第一,很多人会拼命争话语权。有时候不是为了争第一,而是要赢过对方,压过对方。批评和批判很容易的,随便揪住一个破绽,一个自己不认同的观点,发起攻击就是了。这种批判破坏力极大,并且是无效的。
真正有效的批判是要有证据、推理等逻辑要件来支撑起批评的框架和内核,并最终形成自己的结论和思想。
像我导师那样,他虽然特立独行,圈内人缘并不太好,但他的每一次批判都能碰撞出新的学术成果。最好的批判不是批判,而是建设。做不到有建设的批判,就是胡搅蛮缠。既然是胡搅蛮缠,置之不理就行,更不要影响到自己。”
华虞当然明白,爸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雨小了。许箴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位,车轮从浅浅的水坑驶过,溅起了一阵水花。他们去加了油,去过卫生间,返回I-90,朝着雪城的方向驶去。
其实在美国东北部,遇到阵雨并不算糟糕的事情,尤其是在路上。
雨后,天空很快便明朗起来,云层的颜色也由暗转亮。无论是车窗的前方,还是后视镜的后方,变换无穷的云朵和天空的色彩一起让旅途又丰富起来。
他们到达雪城,已是傍晚时分。这个不算大的城市本名叫锡拉丘兹,因降雪颇多得了雪城的别名。
华虞选了一家牛排店吃晚餐。第一天在路上,她没敢挑战尝试别的食物。牛排的口味中规中矩,对不住网上的高评价,俩人快速吃完后回酒店休息。
她被许箴推着进了酒店电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跟猴子不是十二岁,接下来的共处一室,要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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