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虞说，“咱俩这是自己竖靶子呢。”
许箴嘴上说不至于，却行胜于言地牵起华虞的手腕，美其名曰“为了安全”。
华虞嫌弃他的口号喊得跟为了部落似的，肢体语言却没有提出抗议。芝加哥的市中心与摊大饼的洛杉矶不一样，这里非常城市。高楼林立的夜里，耳边除了车鸣，还有极具穿透力的警笛。
她上前一步抱住许箴的胳膊，美其名曰“风大，抱团取暖”。
许箴同样没有戳穿她。芝加哥名为风城不假，这天最高气温接近三十度，最低气温也有二十度。这里比旧金山，夏天多了。
事实上，挨着许箴，安全感有了，华虞放松下来欣赏城市的夜景。来到了芝加哥河边，他们偶遇一位吹萨克斯的老人。华虞礼貌性地将口袋里所有一美元硬币送给了老人。不多，三个。
她真正放松下来的表现是看到一家爵士酒吧，要拉着许箴进去听爵士喝小酒。可惜，他们没有预约，被保安拦在门口。
“换一家？”许箴见她兴致正浓，于是提议。
华虞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一家酒吧，摇摇头，“回酒店，去酒廊。”
酒店离得近。刚好，爸爸打来电话。
*
前几天，虞时南跟华歆视频询问是不是应该提醒小猫和小猴注意日常打闹的度。
华歆告诉他，她巴不得小猫跟小猴真有点什么。
“怎么了，发生啥事了？”虞时南作为企业家代表随同财长出访的日期正好与华歆在波士顿停留的时间重合。那几天俩人根本没机会多交流。如今他听媳妇这么说，八成是波士顿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华歆说，是点事儿，不算小。
虞时南知道媳妇眼里的事情不算小，那么便真的小不了。他安抚媳妇说，你慢慢说，我听着。
华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你闺女调研了波士顿一个高智商精子库最近三年捐赠者的背景信息，还一本正经地做了画像筛选，得出一个初步结论精子库不靠谱。这是我偶然在她平板电脑的备忘录上看到的。她不知道我知道。吓人吧？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虞时南皱眉，问道，“更吓人的是什么？”
小猫小的时候，他们作为父母担心孩子早恋。如今孩子长大，眨眼到了大学毕业的年纪，他们担心孩子不恋爱。
这对自认为尽责又开明的父母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孩子不恋爱甚至想要找精子库的原因居然是觉得她自己不会有纯粹的爱情。这种过犹不及的全面否定，实际上是一种并不健康的自我保护机制。女儿的这种防御心理，才是华歆和虞时南真正担忧所在。
*
华虞的爸爸妈妈通话聊她的那天，她一无所知。那会儿，她在许箴的电话声中呼呼睡得正香呢。
今晚在电话里爸爸并没说什么，只是得知夜里十点钟俩人还在外面闲逛，罕见地催促俩人回酒店。
他们回房间放了购物袋，眼神一交流，出门进电梯去了顶楼的酒吧。
许箴先是抿了一口，“什么叫不谈恋爱也能生孩子？”
“啊？”华虞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你不是说睡前夜谈的时候问吗？”
“哦。也是。”许箴端起调和鸡尾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亮晶晶的狗眼直愣愣地盯着华虞看。
华虞更加不解，“看我干嘛！”
许箴双手端起她的酒杯递到她的嘴边，“猫姐，喝完咱们回房间。”
华虞接过杯子，瞪他，“许猴子，不要说让外人误会的话。”
“误会什么？”
“别人会以为我们着急回房间要干嘛呢！”
“以为我们干嘛呢？”他眯着眼睛，打趣她。
华虞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别过脸，一饮而尽。
喝一杯果酒是不会醉的。华虞起身的时候，膝盖磕桌角上。她左腿打弯儿，疼得ouch了一声，许箴连忙拽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
“疼。”
“我背你？”
“倒也不用。不过看在我这么疼的份上，那个问题跳过呗。”
“我十分同情，然而，不行。”
“你这人真讨厌。”
既然躲不开，那就坦白呗。华虞不屑编谎言，回答的直白。“我曾经一度不打算谈恋爱，不想耗太多时间去甄选追求者的真心。识人心挺费时间，挺麻烦的。”
“后半部分，生孩子呢？”许箴问。
“我想让外公的基业传下去，大概率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生个娃。当然，依靠科技手段。”她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她相信许箴已经明白她说的科技手段是什么。
许箴向她确认，“为了解决传承问题生孩子？”
华虞反问，“不行吗？”
许箴说，“当然不行。你在回避已经存在的问题，又打算制造一连串新的问题。”
“许箴，我跟你说真心话，不是让你来批判我的。”华虞先发制人。
“抱歉。”许箴道歉地及时又诚恳。
包容和接纳了华虞此时的情绪，这比说服她更为迫切。这是他从昨晚的吵架中提取的经验。他走上前，坐在沙发边，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刚才说的严重了。”
“不要动不动道歉。我说过我有能力识别别有用心，自然也能甄别真心实意。我要的不过是百分之百而已，不是那种夹杂着所谓现实利益或者假装体面的东西。事实之一是自从财富榜出现，我们家这么多年不仅没出过榜单前三十，反而越站越高，越来越耀眼。事实之二是还真不是我恶意的猜测，从小到大我身边的追求者，无一例外都多少带着点目的。这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让我很烦。”华虞说。
“全都是？”许箴原以为在波士顿遇到的那个男生是个例。
她挺委屈的，“反正这几年里百分之百的几率。”
“几个？”他问。
“不算多，五个。如果只是点头之交的普通朋友，我不会放心上。我跟Kelly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她说话是有些傲慢，有些没脑子。但一眼就能看透的人，相处起来，我不累。可是总有别有用心的人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想跟我交往。我就很烦。”
“那些人人品恶劣，正常人都会厌恶他们的。”
“对。反正那几个人都在我的黑名单里呆着呢。”
“可是理由还是不充分。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用这么绝对的方法来对自己呢？”许箴见时机又合适了，做好了深入探讨的试探。
华虞的情绪不排斥了。于是，他便大胆起来，“爸妈都是懂爱的人，你是在爱意中长大。你拥有着比寻常人更加敏锐的爱的直觉，也拥有着辨别是与非好与坏的火眼金睛。猫猫，你在心里扎下的高墙篱笆，这道篱笆其实可以拆的。如果非要立，也不用树那么高。矮一点，不阻挡视线，想要迈过的时候，抬抬脚就跨过了。你也知道，藩篱可以防范外面的腌臜，也可能会阻挡了看到真心的视线。”
她小声辩驳，“说得轻巧。”
他放低声音，温和地说，“总比跳自证陷阱好。二十二岁设定的判词，如果以后的人生一步步实现了，那是自证的预言。我不认为所有自证的预言都能给情绪带来积极的能量，也不认为设定的结果是喜闻乐见的。你日常所见是有爱存在的美好，爸妈的爱情，小姨小姨夫的爱情。但没有爱做伴的孤独，你没体验过。你不知道有多苦。”
华虞还在嘴硬，“我像薇姨那样，心无旁骛搞事业不好吗？薇姨现在也不苦。”
“不一样。你的薇姨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可没有给人生设定这样的程序。假如，我是说假如她重回到她的二十二岁，抱着你一样的想法。那么，此时此刻，你面前没有我，只有空气。许晓薇也成不了Amy Xu。因为在九十年代她导师的研究被学术界的主流认为是异端。她很可能选择一个热门的研究领域，然后泯泯众人。”许箴不惜用贬低他亲妈的方式来游说华虞。
华虞插话打断他，“你在暗戳戳影射二叔。”
虞时安与许晓薇同龄同届同为国内最早一批对计算机感兴趣的学生，勉强算是对照组。许箴说的假设的可能性其实是虞时安的现实选择。出国读计算机的研究生或者博士，毕业去硅谷加入还在创业的谷歌。随着谷歌的腾飞，积攒下不菲的财富，不过人生也就那样了。
“那我光明正大说，她如果真那样，就是如今的二叔。还有，她也不会是你的薇姨。因为她不会选我爹。没有孟化鲤，她跟爸妈不会有交集。你所崇拜她的所有特质，都是基于她没有设限的人生。你看到她如今心无旁骛搞事业，这是结果，不是原因。她是单身状态，但她从没声称过排斥爱情或者不相信爱情，尽管她在爱情上栽了大跟头。你问她后不后悔人生的每一个选择。她肯定不后悔，包括爱情。”他说。
华虞反问，“你怎么不问？”
“我去问，答案会失真。”因为他是儿子的身份。他去问，许晓薇会犹豫，或许会为曾经放弃过他而犹豫。至于答案是什么，他并不好奇，所以从没问过。
华虞也想到了这一层。“对不起。”
许箴最后总结，“没关系。爱情与人生从来不是冲突和对立的。妈妈和爸爸的爱情没耽误过人生，他们人生的发展也没牺牲过爱情。这两者从来不是硬币的正面和反面，倒是你自觉地将它们对立起来。”
如果这是一场辩论，华虞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不过，她强撑着够硬的一张嘴，就是不肯承认。
“好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把一场辩论搞成我的批斗大会。再说了，我说的是曾经的想法，曾经的想法！！！不聊了。我要去洗漱。”
许箴坐在原处，听着洗手台的动静，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许久。
他不觉得这是一场辩论。
但他在乎输赢，因为他有私心。
Sporty&Rich是纽约的小众复古运动品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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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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