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她翻过身,在模糊的光晕中注视着蓝妩眉眼的轮廓,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披上单薄外袍向外走去。
推开院落大门,抬眼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清冷月色下,一个瘦削的影子独自抱着膝盖坐在沙滩上,那人披着满头银丝,**的双脚浸入水中,被波浪一遍遍冲刷着。
季泠月抿了抿唇,慢慢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
季泠月道:“你不也没睡。”
蓝鸢侧头瞧了她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让蓝妩瞧见了,又要生气。”
“我已经躺了太多天了,偶尔活动活动也没坏处。”说着,季泠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是蓝妩关心则乱。”
蓝鸢嗤了一声,遥遥望着无垠的大海,漫不经心道:“她可少有这般紧张的模样,你心里明明很高兴吧。”
季泠月不置可否,也看向平静的海面,低声问:“你要把她葬到哪里?”
“蓬莱。”
季泠月愣了下:“蓬莱?”
蓝鸢点头:“与人族签订的契约细节,要等我正式登基后才能继续商议,但蓬莱,也许是因为理亏,他们同意交给我处理,这座岛……以后就是鲛人的了。”
季泠月思索了会儿,缓缓点头:“也好。”
蓝鸢歪过头瞧她:“你半夜出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是……也不是。”
她犹豫了会儿,道:“我杀了她,你恨我吗?”
蓝鸢微怔,片刻后,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唤道:“季泠月。”
季泠月眨了下眼,转头看着她的眼睛。
“并非是你杀了她,”蓝鸢面露怅然:“是她背负的罪孽杀了她,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你是这样想的?”
蓝鸢抿了抿唇,又把头扭回来,指尖无意识地扣弄着潮湿的沙子:“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当年若是再多陪她一会儿就好了。”
救起那个孤零零坠海的小黑猫后,她该多问一句的。
“也许多问一句,她就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那时候蓝止川不承认她,至少我知道,”她顿了下,轻声呢喃:“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一阵风拂过,遥远的海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哗哗声响,身后也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人挨着季泠月坐下,手臂一扬,便用毯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季泠月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蓝妩……”
蓝妩淡淡道:“既然想出来,就穿厚实些,你从十七岁后就没再染过风寒了,现在是想再体验一回吗?”
季泠月攥紧毯子边缘,心虚道:“我……我忘了。”
蓝妩环着双臂,不冷不热地瞪她一眼,才问道:“姐姐,你怎么把长老们劝回去的?”
“我可没劝,我就是骂了他们一通,告诉他们再在我眼前晃悠,我就把海王剑随便送给哪个海族。”说着,她冷笑一声:“这可把他们吓坏了,比起我暂时留在岸上,他们更害怕我真把皇位传给其他族群,不过,我也答应他们两个月内回去,准备登基大典的事。”
“那这两个月……”
“去趟蓬莱,再去趟妖界。”蓝鸢道:“有些事情,我也得与新任妖王谈一谈。”
蓝妩嗯了声:“我和你一起,母亲剩下的魂魄……还在姑姑的王殿里呢。”
“那就一起。”蓝鸢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行了,别在这里坐着了,都回去休息吧。”
蓝妩顺势点头:“遵命,陛下。”
蓝鸢动作一顿,不冷不热地斜她一眼:“少来。”
她拍拍衣摆,转身往回走,蓝妩含笑回头,发现季泠月脸上亦挂着忍俊不禁的微笑,顿时板下脸,阴涔涔道:“你还好意思笑?”
季泠月笑容一僵,呆呆瞧着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谁让你晚上自己跑出来的?”
季泠月眨了眨眼,含糊不清道:“我,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躺着,”蓝妩严肃地戳了戳她的胸口:“药老都说了,你受了内伤,最近不能下床,要以静养为主,你都当耳旁风啦?”
季泠月嗫嚅着反驳:“你也说是为主,那偶尔……偶尔活动活动,散散步,也不要紧……”
蓝妩沉默了下,眯起眼:“你这几天是不是专门和我对着干?故意气我呢?”
“没有。”
“没有?”蓝妩哼了一声,翻起旧账:“当时不让你用剑招,你非要用,用的还是最损耗身体的那种,这就算了,这几天喝药,你是不是也不配合?喂你喝一碗药,比让丹青吃一碗胡萝卜都难,瞧瞧你,快八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怕苦……”
季泠月忍不住抗议:“那可不是一般的苦。”
蓝妩抬起下巴:“能有多苦,当年在昊辰山,我为了补丹心喝了那么多碗药老的药,我都能忍下去,你忍不下去吗?”
季泠月一愣:“你当时明明都把药偷偷倒掉了!”
“胡说,我没有。”
“你有,”季泠月控诉:“你都偷偷倒在窗外,结果外面那片花草都枯萎了,还是我发现的!”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蓝妩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干咳一声:“莫要转移话题,我们谈的是你偷偷下床的事。”
季泠月说不过她,愈发委屈,赌气道:“我喜欢活动,我就要活动,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体都要生锈了!”
蓝妩挑眉:“你喜欢下床活动?”
季泠月板着脸:“嗯。”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蓝妩微微一笑:“明明我们有其他活动方式啊。”
季泠月一愣,转头看向她的时候,面容艳美的鲛人已倾身向前,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哗啦……”
潮湿的海风吹散额角的发丝,女人长睫一颤,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她闭上眼,小心含吮着鲛人红润的唇瓣。
“唔……”
温凉的手掌贴着她的脖颈,亲昵地摩挲了几下,便滑入浓密的黑发,熨帖地托着她的脑袋。湿软的舌尖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唇角也染上**的水渍,季泠月眼睫潮湿,刚想抬起手臂搂住蓝妩的脖子,就觉得胸口一痛,身体也跟着抖了下。
馥郁的气息很快离开,她下意识抓住蓝妩的衣裳,哼唧着昂起脑袋,想要黏上去继续亲,却被一根手指抵住嘴唇。
女人双眸含笑:“是不是又疼了?”
季泠月眨了下眼,慢半拍地点点头:“是……”
蓝妩笑容愈盛,谆谆善诱:“你瞧,没养好伤的话,连亲一亲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好,更别说其他的了,所以,你要不要听我的话好好养伤?这样,我们就能早日做其他事了?”
“……”
季泠月无言地看着她,半晌,不情不愿道:“你说得对。”
蓝妩得意地哼哼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我当然是对的,再怎么说,我都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她脚步轻快地往院子里走,路上,沉默许久的季泠月却抱住她的肩膀,头也挨了上去,软绵绵道:“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姐姐?”
蓝妩脚步猛地一顿,低下头,惊愕地看着她:“你,你怎么……”
季泠月垂着脑袋,蓝妩只能瞧见她微翘的唇角:“不能这么叫吗?姐姐?”
蓝妩心里一慌,掌心出了汗,六神无主道:“不是……我,你……”
“嗯?”女人抬起头,懒洋洋枕在她肩上,因亲吻而染上的春意尚未完全退却,一双眼眸水润含情,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姐姐?”
蓝妩:……
她情不自禁攥紧手指,刚下定什么决心,微微低头,季泠月就飞快眨了眨眼,掩唇打了个哈欠。
四目相对,季泠月慢慢放下手,如玉面庞已经变回原本正经的模样:“我困了。”
她道:“我们回去休息吧,蓝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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