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听着她讲话。她执意要他参与进来,她问:“难道你不要问:‘平淡不也是件好事吗?’”
他却只是摇头。
他们坐出租车回家。等红绿灯的间隙她落下车窗,问街边小贩:“樱桃甜吗?”
小贩递给她两个,她分给他一个,她说,这是坐公交车经历不到的。吃樱桃的时候红灯灭了,绿灯亮起来。出租车行过路口,他们下车,再等新一轮的红绿灯变幻。红灯灭了,绿灯亮起来,他们走回卖水果的小摊,买了一斤樱桃。
“虽然不会孤单。”她说,“但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他一手拎着樱桃,一手握住她的手。
她又几天不见他,大概是去了外省。他回来后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不很精彩,全为了看电影而去看。她朦胧着这是约会而快乐,又无聊地发起呆。爆米花挡在中间,她没有吃,他没有吃。他察觉她的心不在焉,电影没散场就和她离开了。他们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回家了。
他又几天不见她,可能是出差了。她不见他,这是平常事,他不见她,这是罕事。他靠在门板上等脚步声,每每听到便从猫眼看出去。不是,不是,不是。他下楼抽烟,有颗玻璃珠砸在他脚边,他低头看,认出那是从鱼缸里捞出来的,他抬起头,看见她向他招招手。
说来有够丢人的,她盘腿在沙发上看书,腿麻了,站起来便踉跄摔倒,扭伤脚踝。当即肿了,疼得差点晕过去,不敢乱动,冰了一瓶矿泉水做冷敷,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医护。
怪不得不见她,她总不能一级一级跳下台阶,再叩响他的门,说她的脚扭伤了。倘若能做到这一步,这一步也不必做。
“伤到筋了。”他说,“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但要静养。”
“不要笑话我。”她说,“这种糗事,本来也不喜欢给别人知道。”
听了她的话,他本无表情的脸却露出笑了。
他帮她用绷带缠了,又帮她垫高脚。他问她想吃什么,他给她做,她才知道他会做饭。
“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她说,“我想吃酸一点甜一点的那种。”
他在她家做了几餐饭,又在自己家做了几餐饭带上来陪她一起吃,又把她背去自己家照顾。想来荒诞,他竟然说出口,她竟然点头答应。他背她的动作很小心,即使他力气够用,他的每一步都很慢很稳。突然他将身一晃,她惊呼着搂紧他的脖子。她听见他轻微的笑,于是知道他是在逗她。
他走得更慢了,她搂得更紧了。她在他耳边说:“你知道吗?如果楼梯是双数,会触霉运。还好这栋楼的台阶是单数的。看房的第一天我就数过了。我从一楼爬到顶楼,每一层都数过了。”
他说:“你数了,我就不用数了。”
他又说:“其实我不信这些的。”
他也把她的金鱼搬下来照顾。她和她的金鱼发现他早上五点就回家了。她和她的金鱼还发现他几乎不睡觉。回来后他先是做饭,她从来不吃早饭,在他的照看下,她渐渐开始吃早饭了。等她起床,他抱她到客厅,打开电视后就开始收拾卫生,她把家钥匙给他了,所以买菜前他会先上楼一趟,拿点她的东西下来,顺便打扫一下她的屋子。午饭后她会在沙发上眯一会儿,他也不回房间,只把电视调成静音。等她醒了,他洗水果,给她按腿。因为他出门早,她四点就吃晚饭,五点就洗漱了,他在床头放了水,她从来不喝,是怕起夜。帮她洗完,他就去工作。
他每天都回来。
人在病中往往产生依赖心理,半夜醒来她时常会哭。她劝自己睡过去,等到天亮,她就能见到他了。哭完却再也睡不着,睁眼听见开门声,她挣扎着下床。
他在她摔跤之前抱住她。
他说:“我在呢,没事没事。”
他又说:“等天气好的时候,我扶你出去走走。”
她说:“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我想搬家。”
“好啊。”他没多做犹豫,“你脚伤好了,我们就搬家。”
“我来数台阶。”他继续说,“单数的,我记得。我数了,你就不用数了。”
她抱着他哭了。
回公司销假,同事提起曾按她留的地址去探她,结果是一个男人开的门,还说她不在。
“哦。”她没什么表情,声音也让人听不出语气,“我搬家了。”
他们同居,养一只小狗。他依旧晚出早归,她依旧早出晚归,他们在五点到七点间温存。偶尔他也在家里猫两天,恰好赶上她休息,他们出去玩,去海边,玩得晚了,离家远了,就在外面过夜。他身上好多伤,深一道浅一道,外行人也知那是新伤叠旧伤。他不说,他的事她不过问。他们计划结婚,首先他要结束现在这份工作,他承诺他很快能换份工作。他说他攒了点钱,买戒指,办婚礼,之后他们或许可以换一个城市生活,反正这里他们都住腻了。
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但这是真的吗?
那天他们在沙发上接吻了。忘记起因,电视机里的人在唱歌,窗外有飞机经过。她脱掉他的上衣,看见触目惊心的伤痕。她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急切想说些什么。可他最终只是低声说:“不要怕我,我不是坏人来着。”
晚些时候他们聊起搬家的事,他说他有一件很危险的事要去做,如果他能活下来,他一定回来找她,然后他们就搬家。他说他知道自己这样讲很自私,十天,如果十天他还不回来,她就忘了他。
她没问他可不可以不去,她躺在他怀里,她说,你不如留一封信给我。
他笑了。她说,对嘛,不要总是苦这一张脸,事情还没那么坏。
他们说了很多话,有意义的,无意义的,真的,假的,许许多多。终于她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他的胸膛像缆车,风一吹,有摇摇晃晃的感觉。
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和他一起离开了,她顶替任务中一个缺席女孩的位置,他们装作不相识而经历很多事。她见到几个大人物,两个,三个,其中一个搂抱住她,而他跟在身后。他们穿过大厅,她心想,快了,快了,她的耳朵有嗡鸣。
梦戛然而止。
梦没做完。
醒来后是白天,他不在身边,也没留纸条给她。
她回公司销假,十天后住回楼上。
某天下班,她看见墙体外有一个大大的拆字。
她是最后几户搬走的。
新家的楼梯数了,自己数的,是单数。她跟着拉行李的货车一起去新家。
货车开出去一段,她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男人走进大楼。她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钟,是7点05分。
她不由分说地跳下车,在地上滚了几圈,手脚并用爬起来,拼命向楼上跑去。
但楼道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一切好如幻梦。
腿上很凉,她低头,看见是膝盖磕破了,血留下来。
还有手臂,还有后背。
她落寞走下楼去。突然,她好似被击中,反反复复在一层楼梯走了几遍。是十四级。
她想起那天,其实她醒了,在他离开的时候。她追他到楼下,两两相望。除去她眼中的眼泪,多是一对陌生人。
她小声说:“你一定要回来。”
他没讲话,低头离开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