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暗开水房里的眼睛

但究竟有没有影响发挥、影响是好是坏,章致谨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甚至回忆不起这三天具体是怎么度过的,像受严重刺激后选择性失忆了。

他只知道每天待在考场里的那几小时都如坐针毡,全身血管绷直成弦,随卓煜熠放笔拿笔伸腿收腿的细微声响一根根断裂,导致更多血液一泻千里烧灼翻腾。

他始终僵着背,各种荒谬恐慌不断搅乱解题思绪。

会不会驼背?姿态丑不丑?

校服背后有没有沾脏东西?校服领子有折好吗?

后脑勺形状是不是不好看?头发有睡乱吗?会不会惹她笑?

他把呼吸放到最轻,可还是觉得后背起伏膨胀如烤箱里挣扎的面包,肩胛骨也张得崩碎,快稀里哗啦破出来。

他害怕卓煜熠发呆时会扫视到自己背上,而她的目光确实不经意停留过了,他感觉得到。

那目光如同盛夏日光,穿进后背在体内成千上万的镜子里折射反射,游荡旋转跳跃,叮铃铃着闪烁,化为刺目白金蝴蝶扑扇翅膀。

蝴蝶们扑棱扑棱飞投进眼中和大脑里,映出晃晃刺眼花白,让他看不清面前试卷上的黑字。

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偏让他体验一把卓煜熠埋伏身后的感觉。

可他坐在卓煜熠身后考试数年,从没仔细偷看她的背影,他没有犯错、没有影响卓煜熠考试,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种煎熬?

他只能强迫自己沉浸在解题中转移注意力。

一种思路就能解完的题,他非要在草稿纸上认认真真、一个步骤都不跳过地写出新解法,边写边安慰自己,卓煜熠不会看他,不会认得他。

最后也搞不明白是在安慰还是折磨自己。

直到理综考试结束,解放之铃打响,酷刑终于落幕。

章致谨彻底如释重负,比一口气跑了十个一千米还疲惫,恍恍惚惚走出考场呼吸新鲜空气。

外头空气闷热闷沉,却似乎比室内更清爽。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回班整理东西,发现水笔失踪了。

章致谨连忙跑回考场教室,好在里头只有几人,其余人大概都先吃饭去了。

刚踏进后门,他就瞧见躺在倒一桌右前方桌脚的水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他居然精神恍惚到连本该异常明显的动静都没听到。

章致谨暗感懊恼,捡起笔吹吹灰尘,准备起身时视线比身体先一秒往上,不期然瞧见斜前方掉了张长条形的纸。

章致谨怔住,缓慢直起腰抬头,循着第一猜疑看向桌面。

果然,本贴着准考证的地方空空如也,大约是没粘牢,被离场的考生不小心蹭掉了。

卓煜熠的准考证。掉在地上,任何人都能捡走。

章致谨脖子僵硬,听到自己的心像校徽从楼梯滚下去般砸起阵阵凌乱声响。

不能抬头看监控和人,看了就表示心虚和早有预谋。

一瞬间经历了复杂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章致谨再度弯腰探身抓住目标,若无其事得仿佛只是顺便帮忙捡个纸屑。

他将纸片拢在掌心,起身头也不回夺门而出,远离案发现场后才把纸片揣进外套口袋里。

小偷,不要脸的小偷。

心里有个声音在呢喃重复,无法分辨出自谁口,似乎是他自己,又似乎是卓煜熠。

兜里似乎也长了个心脏,狂跳不停,触感清晰。

纸片被震掉出去丢了怎么办?章致谨连忙伸手进口袋盖住纸片。

再一恍惚又多了层错觉,平滑纸片上的名字变立体了,他盲人摸字般探索,感受着每一笔的走向和起伏。

卓——煜——熠——

幸好她名字笔画多,这份错觉可以持续很久,没那么快消失。

讨厌的人,连名字都这么讨厌,三十六笔,比他的名字还复杂难写。

章致谨径直回家,冲进房间把纸条夹进日记里,合上,摊开,盖紧,翻开。

转移了好几个地方,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安不妥。

最后他把准考证夹进压在抽屉最底下的第一本日记里。

就算家里人会翻他东西应该也不会动小学的物件。

将罪证稳妥藏进秘密基地,章致谨大松一口气,扯下眼镜丢桌上,捂脸用力揉揉眼睛。

小偷、小偷、小偷。你为什么要……你怎么能……

“你干嘛一声不吭走了?”

等到高望熹魂飞了似的飘来教室,卓煜熠敲着酸奶瓶控诉。

本想趁考完试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排球,结果最默契的二传眨眼间就溜没影,太让她伤心了。

听了她的话,高望熹平静五官骤然狰狞,怨愤狂风巨浪汹涌。她二话不说扔下书包跑走,几分钟后才折返。

她抽起餐巾纸擦湿漉漉的手,发出鬼片里的经典幽怨腔调哭诉:“我完了,我考砸了。”

“怎么回事啊?”第一次听她说考砸了,周围女生都忧心忡忡凑来问。

高望熹攥紧纸团咬牙切齿,从水鬼变成喷火恶龙:“他爹个没鸟蛋的!不知道谁的座位,我考试时只是想移椅子坐得离桌子近点,结果!”

她伸出指腹都洗皱皮的手在她们面前剧烈晃。

“我抓椅子侧边,结果摸出了个擦在椅子底下的风干大鼻屎!”

卓煜熠张大嘴笑得前仰后合,见高望熹怒气冲冲伸手作势要抹她脸上,连忙和大家挤作一团窜逃躲开。

“偏偏这次考试严,怕作弊不让人随意离开上厕所,我只能憋住恶心继续坐着,还要用摸到鼻屎的手握笔写字摸卷子,恶心死了!

“我一会儿感觉手黏黏的,一会儿感觉有鼻屎硌在手里,思绪一直断,根本没办法专心写题!

“我要杀了这个不讲卫生的人!”

为了哄洁癖发作而持续暴躁的高望熹,第一节晚修下课后,卓煜熠狗腿地主动拿了她水壶去接水。

第一节课课间开水房人少,队伍很快清空,卓煜熠拧开杯盖上前。

呼呼蓄着的水流里忽然掺进点细碎声响,有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不动。

卓煜熠装完大半瓶热水,让出位置闪到旁边兑冷水。

她手刚按在水龙头上,仿佛启动秘密机关般,四周霎时被黑暗笼罩。

一间间教室里的或高或低惊呼顺虚空飘进开水房半敞的窗户里。

卓煜熠收回手转头望外面,只看得见朦朦胧胧的月下夜景,远处大楼也没了黄格子白格子方块,大马路上的一溜路灯也都罢工了。

整片区都停电了?

对了,还有个人在,正和她共处乌漆嘛黑的开水房,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卓煜熠连忙回头看向斜后方,安慰的话即将出口又立马卡住了。

外头夜光微弱但也算有点亮,乍一转回黑洞洞的更暗处后眼睛不太习惯,更觉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看清的是对方的眼睛。

倒是奇怪,在这么黑的地方,这双眼睛却格外亮,仿佛眼球里打了光半透出来。

亮得……简直快烧起来。卓煜熠忍不住定住视线认真端详。

灼灼的光照映着,她也更看不清其它地方了,分辨不出容貌。

悬浮在昏暗空中的眼眸凝固几秒,忽然放大,安静又凶急地拉近距离,眸光烈烈躁动。

是个男生。卓煜熠凭直觉下了判决,不由皱眉,抬起没拿杯子的右手要将人挡住。

胳膊刚提到半空,就见那火燥燥的一双眼半闭,又急速低下,如异月匆忙西沉。

接着她肩头一沉,发烫的温度透过薄薄校服飞快浸进皮肤。

卓煜熠顿时愣住,思绪一下子没转过弯,手臂也悬停半空不动。

这是……在干什么?

嘀——————

电力恢复的提醒穿透这诡异静默的两三秒,随之暴起的是教室里的阵阵哀嚎。

神秘人也没料到电这么快就来了,慌忙抬头直起腰退几步。

“喂!”卓煜熠立刻往前逼近,要揪住人看看是哪个鬼迷心窍色胆包天的家伙搞这出。

然而刚倾身跨出一步,杯里的水也随之摇晃泼出,卓煜熠预感不对就下意识收回腿紧急避险。

水啪啦一声泼砸地面,开水房的灯也啪啦亮了,光浮在地面水渍上,晃悠悠的刺眼,和刚才黑暗里的跳跃眸光几乎一模一样。

对方摸到门框后狂奔落荒而逃,早已不见了。

听脚步声方向,是朝另一边更近的楼道口跑了,不是回教室区的走廊,她没法就近趴窗边巡视锁定。

抓不着了。卓煜熠皱眉叹气,放弃追赶计划,低头检查裤子鞋子有没有弄湿,转身继续装开水,最后冲洗一遍水杯外壁。

穿过走廊时,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在幽怨抱怨,越说越气。

“我还以为能取消晚自习。”

“我朋友她们学校直接放了,好羡慕……”

“这死学校什么时候偷偷搞了发电机,害我白高兴一场!”

“破空调是不换的,发电机是巴不得搞十台的。”

“算了也挺好了,我初中晚自习停电的时候老师是给每人发一手电筒照着写作业呢,纯有病,眼睛都看瞎了。”

卓煜熠窜进教室挤到高望熹座位上占一半坐,抖搂出意外状况。

“什么?什么东西?”

高望熹火速撂下笔中断写了一半的政治大题,推开试卷腾出位置,从桌肚里掏出一袋瓜子,呼噜上手套开始啃,挑眉示意她说详细点。

“所以有人趁黑灯瞎火把头靠你肩上?你真不是被停电吓得幻视偶像剧海市蜃楼了?”

“真不是,”卓煜熠帮她擦完挂着水珠的杯子,扔掉纸摸摸肩膀,“嘶,还感觉有点温度,那人好像发烧了。”

高望熹啧啧两声笑:“什么清水版现代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搞得我都有点磕起来了。”

说完,她用力咬开瓜子壳,清脆声响嘎嘎叫个不停。

卓煜熠没好气地伸手抓几个:“你还浪漫上了?我毛骨悚然了都。”

“说不定是因为你最近老半夜看《聊斋》,招来了东西。”

“那我要换三国水浒看了,用煞气逼退妖魔鬼怪。”

把黑黑白白的壳片倒垃圾袋里,卓煜熠正想再抓一把瓜子,忽然停住动作,精神一振。

“等下,我想起来了,好眼熟,我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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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扳倒最讨厌的第一名
连载中乘桥燃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