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卓煜熠把菜市场买来的新鲜菜肉寄放到宿管阿姨那儿冷藏，再小跑回教学楼。
今天她来得算早，走廊没几个人，于是近来新记住的瘦高身影清晰映入眼帘。
穿着白净校服的章致谨正低头扫走廊，刷墙似的一道贴一道扫得格外笔直严谨。
卓煜熠懒得放书包了，拎着饭团直接倚到围墙边。
饭团香味隔着包装就不断强势沸腾出来，馋得她加快速度拆掉纸包狠狠咬一大口，精气神随之一丝丝从脑海深处蔓延出来。
嚼了几口，注意力从饭团上分散出去，她才发觉旁边没动静了。
卓煜熠扭头，见章致谨依旧背对着她认真扫地，只是声音小了很多，动作也慢了。
正常，她饿得慌时也这样肌无力，估计他还没吃早饭。
“煜熠！”
孔霖正挥舞胳膊一蹦一跳走近：“早上好好好好——”
“今天这么高兴？”
孔霖使出自由人的灵敏一个大滑步展示新鞋：“好看吧？”
“好看！这么巧，我今天也穿新鞋了。”卓煜熠伸出腿，两人鞋尖碰碰打招呼。
“我原本也想买这款来着，不过我有双类似的，就先买了别的，你什么早饭？好香啊，让我吃口。”
卓煜熠掰扯包装，露出没咬过的一角递到探头探脑的孔霖面前，随意一抬眼，忽然瞧见闻书声正呆呆站在楼梯口转角处看这边的地板。
两人视线刚碰上，她又慌忙闪进墙后上楼了。
怎么了？卓煜熠茫然。
和孔霖说完话再朝15班看，章致谨也消失了。
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吃饭、聊天、早读、上课，天地间闷着的火炉热气分毫不降，让人走两步就冒汗。
卓煜熠与高望熹在扭曲万物的蒸汽中跋涉来到基地探望小生命，完成日常浇水照料的任务。
放眼望去，基地被清爽绿意簇簇覆盖，不再荒凉空荡。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章致谨这一冒出来没准会打乱计划。”
卓煜熠接满水，把喷壶递给高望熹：“还没想好，得耐下心等等孟堂的反应，他肯定注意到了，只是不清楚他还会不会揪着登云的事不放。
“奇了怪了，怎么突然跳出个会画画的来，以前完全没听说过。”
“正常，我倒不意外。”高望熹反应平淡。
“为什么？”
高望熹撇掉沾在指头上的土粒，斟酌片刻解释：“还记得初中那些质量很差的自印卷子吗，题目问红色图形是什么绿色部分是什么，但图片黑糊糊一团看不清，根本答不了。
“后来我听朋友提过章致谨全做对了，他能凭差距微小的不同灰度判断出原本的红黄蓝绿，我当时就琢磨色感这么强估计有绘画天赋。
“他确实画画，有次美术课集体写生不少人围观他画画来着，你当时……你当时忙着看鸟妈妈教小鸟飞，肯定没印象了。”
卓煜熠含糊应了声，手支下巴望隔壁班的种植区：“偏偏他画风和登云像，报名参赛很可能被盯上，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倒楣。”
“我倒觉得正好。”
“啊？”卓煜熠转头，对上高望熹微眯起的眼睛里的平静清光。
“钓出孟堂啊，如果他目标转向章致谨其实并不偏离我们计划预期，你也不用拿自己当诱饵了，不是正好吗？
“我本来一直就不赞成你冒险，不适合，你和他都达不到目的，如果换成章致谨，成功概率肯定提高，你可以安全拿到证据。”
卓煜熠沉默，轻轻拢住兰花稚嫩的茂密细叶，做出捂耳朵的动作，不想让它听见两人的残忍谋划。
打理好自己的一角，卓煜熠晃到别人那儿去欣赏其它花草。
最后她被一角花圃边缘吸引，站定停住：“谁在这种了杂草，品味独特。”
这一块地的向日葵正盛放，全都仰脸注视着她，一圈圈明黄花瓣如流动烛火，不炙热，不会烫伤人。
盯得久了，会有一瞬间觉得花盘如同人的深棕眼珠。卓煜熠撇掉缥缈幻觉，目光落下寻找标签。
一颗糖，好眼熟，上学期见过，看来这个人分班后还是在隔壁班。
高望熹仔细压好肥料，抬头瞧了瞧：“杂草也有人关心和喜欢呗。”
卓煜熠蹲下来仔细看。自己以前除杂草时倒从没想过会有人在乎它们。
她顿时心生怜爱，于是又接了点水给这一角的小杂草们浇浇水。
“可怜它们那怎么不给点养料。”高望熹也晃悠过来，模仿她满面悲悯的模样打趣。
“哦……可杂草不是命很硬，在哪都能长吗？应该不需要养料吧？”
“就是没人疼没人爱才只能顽强，不然可怎么活？”
“说得也是，哪像我们养的花花草草，多晒一秒钟太阳那叶子就黄了要死给人看，”卓煜熠叹气摇头，掏出肥料包装，“我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殚精竭虑伺候过谁。”
“谁叫你非要挑难养的植物种……哎哎哎打住！加多了！你要弄死它们啊！”
因为这多出来的杂草小插曲，卓煜熠和高望熹闹腾得忘记时间，踏着铃声飞奔回教学楼上课，和大家一同在酷暑中撑到最后一节课前。
卓煜熠咬着最后半截巧克力棒慢悠悠去了趟开水房洗杯子，折返时被闻书声半路拦住。
“那个，煜熠，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见她严肃惶恐，卓煜熠收敛笑意，率先大步拉人走到走廊角落：“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不是不是，”闻书声连忙否认，犹豫片刻后畏畏缩缩伸腿展示自己的鞋，“我们是同款。”
“哦，怎么啦？”
“我不知道你也买了这双，我不是故意买同款的，没有学你的意思，你不要生气……”
卓煜熠越听越惊讶，抬手按在她上臂制止她继续碎碎念：“停停停打住，不是，这有什么的？我为什么要生气啊？同款就同款啊。”
“我怕你不高兴，所以得早点和你解释清楚。”
“我才不会不高兴，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吓我一跳，怎么搞的，以前有人说你吗？”
闻书声讲得自个儿急红了眼，这会儿总算稍稍冷静，欲言又止，最后慢吞吞点头。
“初中时我不小心和同学买了同款，我没发现，她先穿出来的，后来她注意到我的鞋就、就在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气冲冲嚷嚷，说我学人精，故意买同款模仿她……”
卓煜熠了然，忍不住冷哼嗤笑：“世上同款多了去，这么小心眼怎么不告了全球穿同款的人？就是看你好脾气故意欺负你。”
她怎么也想不到仅一双鞋也能害人成了惊弓之鸟，现在也只能拍拍背宽慰：“没事啊，别担心，不用为这种寻常事吓成这样，也不用澄清，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有问题。
“穿同款怎么了，有人跟我穿同款我还高兴嘞，说明我们眼光一样好啊，对不对？”
闻书声有点不好意思，局促笑了笑，迟疑点头。
“你也喜欢这个牌子的鞋？”
“嗯。”
“那以后出新款我立刻跟你说，如果不好抢我帮你抢，”卓煜熠放烟花似的张张手得意炫耀，“我手速无敌，帮人抢演唱会音乐会门票抢限量款战无不胜，黄牛都不是我的对手。”
闻书声笑眯了眼，又小心翼翼瞄两人相同的鞋。
“谢谢你啊煜熠，我担心了大半天。”
“没什么好谢的，有事直接说，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估摸着快打铃了，卓煜熠拨着闻书声掉个方向，双手按在她肩上一蹦一跳推着她去楼梯口。
“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家吃晚饭！”
放学后，章致谨留下来写了会儿作业再走。
他关好门转身往反方向走，打算按惯例去排球场那儿绕一圈再出校。
此时走廊没人，空荡荡的寂静，夕阳余晖斜照。
“章致谨。”
刚走出几步，念着他名字的声音凭空从身后劈来。
章致谨瞬间凝固原地，右腿还保持着往前迈的姿势。
……是卓煜熠的声音。
真的假的？她怎么在这？没去打球？她居然喊了他的名字？她真的认出他记住他了？
会不会是幻听？会不会是在做梦？
章致谨艰难掰动灌铅的腿，感觉自己像老旧八音盒上试图旋转的玩具小人，半死不活颤颤巍巍，好歹是掉过了方向。
眼前场景逐渐切换移动，卓煜熠一点点进入视野。
刀剑眉丹凤眼，神色平静，似乎刻意收敛了往常自然而然流露的嚣张气势。
额角碎发仍然干爽蓬松，没有凝成几个尖尖的角，她今天没打球。
但排球还在，被她小臂压着夹在腰侧，把校服压得延出几条长短粗细不一的褶皱，褶皱里窝着深浅不一的清透灰色。
那么轻、那么淡的颜色，仿佛身体里长出的新灰羽，即将随风飘飞，一点都不像以前他被水打湿的衣袖上的混浊灰色，像爬满的褪色苔藓。
再顺着流畅胳膊线条往下就是悬在空中的手，手指自然蜷曲，食指和大拇指圈出了个椭圆，透出她斜后方高望熹的校服一角。
椭圆，0。
章致谨不知道视线该停哪，急急撇开撞上旁边的教室外墙。然而亮面瓷砖上映了卓煜熠的模糊身影，这里也有她。
时间过了多久？他觉得久到自己脸上都快刻出皱纹了，为什么这段窒息还没结束。
他茫茫怔怔慌慌，不知怎么的又重新将视线转回卓煜熠胳膊那，盯住了颜色突兀的排球。
卓煜熠也终于动了，他没看清是怎么动的，她的胳膊往后方错了一错，排球就轻盈旋上她小臂，滑过手腕贴入掌心。
她把球往后一扬抛给高望熹，直接大步走来。
朝他走过来了。
大步逼近，抬腿甩臂，头发晃动，沉淀进暗处的张扬坦荡气势再次蓬勃溢散，随着走路带起的风自由飘荡，比人更快袭到近前。
空气中遽然漫开刺激酸涩的柠檬清香，这团错觉迎面撞来，章致谨喉咙鼻腔莫名刺痛烧灼，心中大骇，各种声调的警笛鸣叫绞成龙卷风在他大脑中呼啸。
他猛然深深低头，不加思索地拽开步伐后撤拉开距离。
一进一退，细碎脚步声杂乱交响。
明绚的晚霞光辉从西方远天横穿教学楼，透出走廊这侧的窗户直直照中他，莫名灼烧出一股正午日光才有的**辣。
他一步步退，攻击侧脸的霞光被窗框、墙和门遮挡截断，忽闪忽闪，他眼前时明时暗，但终究毫无招架之力地目睹那双球鞋进入视野，飞速逼近。
他心咚咚跳几下，转瞬就从14班后门退到了13班后门。
而卓煜熠已经毫不客气闪到面前，仅隔一步远，他躲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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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一次喊出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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