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术扶着门框走出何家府邸。
表弟楼原见他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来扶,问他怎么了,楼术却没有听到。
太子殿下的无奈声好像还在耳畔:“你擅长机关巧件,我自然也有我擅长的,到时候梨花糕做出来,母妃和夫人都会安然无恙的。”
楼术捏紧了那信纸。
他说母妃和夫人都会安然无恙。
“殿下,是想让楼家从这场风波中避出来。”
楼荪看了信纸,想起太学时,所有夫子都对太子的答卷赞不绝口。
皇室世家中不乏聪慧睿智,且不懂得何为隐藏锋芒的世家子弟,却鲜少有能像太子那样,接受了作为一国储君的责任,但是在谈论民生,书写文章时,仍然慎之又慎,字中没有任何对自己才能的轻慢和骄矜。
他又感觉到了在看到那份罪己诏时的隐痛。
楼术却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复杂冷硬地偏头:“即便如此,楼家衰落也是殿下一手促成。”
他将那信纸压在桌案上,神色寻常中带着一些自嘲。
在因为殿下进言,修撰大典一事乃楼术等人自作主张的时候,他脸上也不曾出现这种自嘲而悲哀的神色:
“哪怕当时殿下就想到会有今天,做好了准备,楼家颓势也不可能因为这一次怜悯而回转。”
从太子受伤至今,因为嫡庶之争,被太子舍弃的门客何其之多?
这种弥补,太迟。
也太可笑了。
“术儿!”楼荪加重语气:“慎言。”
“废太子如果真的有心,在被废之后潜心修养性情才是正道。”
茶水浸透了上面笔画疏落,似乎有些不稳而扩散开的墨迹,使得那些有些歪斜的字更加零散了。
说话的人语速却很快,像是怕此时不说,以后就再也说不出来了:“既是附庸,得太子此番宽宥,倒是需向殿下跪谢搭救之恩了。”
这话说得极为讽刺。
书房中不止楼荪楼术二人,此时却无人开口,房中人俱是沉默,像是默默赞同。
宫里的圣旨来得很快。
一袭青衣,袖口绣着青竹的编撰看着手里的圣旨,像是第一次知道那砚台中还藏有一封被墨汁浸染的简短信件一样,垂眸。
来宣旨的并非陛下身边的寿康,但也算得上是内侍太监中颇有声望的一位:
“恭贺楼公子高升!”
“多谢公公。”
似乎是没想到楼术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黄门有些讶然地看了眼前这位偶得陛下青眼的年轻臣子。
今日早朝,在商讨如何治理水患的过程中,何相提到,楼公子在收集大典史料的过程中,对汝河几次发生水患的位置,原因和波及范围进行了记录,资料之详尽,预测之准确,前所未有。
听闻此言的陛下查阅编纂纪录之辞后,特免去楼术之前因进言修撰大典的大不敬之罪,破格提拔,还钦点楼术为此次出京治理水患钦差的随侍,为已出发治理汝河水患的钦差侯宇提供水患的信息。
从编撰一跃升至可与钦差一道去治理水患的朝臣,这晋升速度不可谓不玄幻,来宣旨的太监都不免惊异,楼家却仿佛早有准备般,无半分慌乱。
黄门暗暗记下,抬手时躬身:“奴还得回去复命,不知楼公子需要多久整理行囊。”
钦差队伍前几日就已出发,因此楼术需在这几天快马加鞭,是以圣旨和黄门都来得如此着急。
楼术回神:“臣可即刻上任,无需多等片刻。”
黄门面带喜色:“既如此,那便祝楼公子一路平安了。”他侧头:“还不为楼公子牵马来?”
备好的红鬃烈马高高扬蹄。
昨夜便有所预料的楼术收回落在京城街道上的视线,准备出发事时蓦地看到太学方向,顿住。
梨花树下,一辆青色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辕为上下方便,特制为可攀登的式样——那也是他为太子方便行动而特意改的。
那些日子日夜伏案,修改水车,轮椅的楼编撰,现在该称楼御史了,呼吸一窒。
只见那车帘缓缓挑起,坐在车内的人墨色发丝散落下来,雪色梨花缓缓坠落,恰似三春之景,融于一方青色马车之中。
楼荪嘴唇挪动:太子本该禁足于府中。
然而楼术知道禁足,对于太子来说并无太大用处,陛下限制太子行动,是为防止太子以祭奠皇后为名,提起逝后惹他烦忧。
并非禁止他在京城内走动。
而现在,被禁足,已经失去一切的废太子只是抬眸望着他。
楼术一顿,提着缰绳转头。
他感念太子手下留情,给予楼家此时脱离京城可能,却不会因此忘记被太子责罚时闭眼失望的滋味。
追赶队伍启程,路上朝廷指派的人手向他询问起水患的预测方法。
策马追赶治理水患队伍时,背着行囊的楼家二公子在回答间隙想起,殿下为要提议修撰大典,特命他们在撰书局中搜寻可用于充实大典内容的典籍时,对他提起的是:“如今水患暂平,但仍有近忧。”
楼术猛地一顿,下意识勒马,终于想起心中缠绕的不对是因为什么。
太子此举如何是在弥补,是在迫不得已保全如今的楼家?
那时,汝河水患平息已久,没有任何水患复发的迹象,殿下却刻意提起水患,让他在水患还未复发时,搜集这方面的内容。
他才在那时能回答出何相关于水患的提问。
勒住马的人想回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的人群纷扬,而那辆马车就像从未出现过般,淹没在扬起的烟尘里,让楼术的视线捕捉不到任何和那人有关的痕迹。
楼术却还是在那一瞬,蓦地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感到难以呼吸。
太子是有意为之。
不是指此事,而是从进言修撰大典开始,殿下就是有意为之。
水患发生后进言,并无甚稀奇。
可若是自己的高瞻远瞩远在水患之前,那此次离京,就不是楼家作为太子附庸被贬斥出天子脚下,而是楼家,是他彻底挣脱了太子随从这一身份的限制,能去到遥远的宛地,治理水患。
楼家也不必再为曾辅佐太子一事烦忧。
因为楼氏以后的功绩,都将牢牢建立在废太子遭黜,而一个小小的编撰却在被废太子打压的情况下发现水患规律的基础上。
太子是在用他被废一事,给楼家铺路。
一条不必向任何皇子投诚,也能依靠楼术治理水患的才能,站稳脚跟,不会轻易卷入夺嫡之争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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