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陈庆这厮贼眉鼠眼在门外探头,裴尚估摸着应该是到了。
果然,陈庆的回复也不出他所料,那么难题来了,如何从这纪律严明的学堂上逃课,还能免受责罚?
他将目光投向谢濯光。
“谢兄,你就陪我走这一趟,就当日行一善!实在不行,你一直想要的那幅墨竹图,我送你了!”
连廊处,裴尚特地将谢濯光扯至距离讲堂稍远的树下,这次拉住谢濯光的衣袖,面露恳求。
被他拉住的青年,瞧着年纪也不大,一身青色直裰衬得人别有风骨,风姿绰约,整个人面容俊秀,眉宇之间,气度不凡。
面对好友的请求,他眸中仍如秋日的浓雾一般,一丝温度也无,若旁的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以为这是个冷淡无情之人。
可裴尚与谢濯光相识多年,知道他就这个脾性,外冷内热,瞧着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一旦将人放到心里头去了,可比一般人情深。
“那姑娘……”
谢濯光只说了三字,裴尚立马秒懂他的意思。
“我保证不捉弄人,就去看一眼。行不行呀,谢六郎!”
裴尚今年十五,他嘴里的谢六郎比他大一岁,年十六,两人都未有字,平日里要么以姓名相称,要么就称对方在家中的排序。
谢濯光听了裴尚的保证,未发一言,只是骨节分明的手,往下一挣,挣开裴尚后,另一只手,才徐徐拂去袖上的皱褶。
一道冷冽、如同青玉撞击般的男声响起。
“只此一回。”
“行行行。”裴尚咧着大牙。
-
马车停住之后,一栋青砖白墙,红漆大门上方挂着“裴府”牌匾的宅子,出现在虞明窈面前。
四五个婆子上前福了福身,领头的桂嬷嬷,满脸和气。先是上前和施罗氏寒暄,随即,引她们一行人去往裴老夫人所居的荣景堂。
桂嬷嬷是裴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此次出来迎接,以表裴老夫人看重。
依旧是那套流程,桂嬷嬷刻意引着她们穿过垂花门,言语之间,颇以裴氏为荣。
毕竟裴家也算得上是京都望族,裴老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治家清严,裴家一门两探花,故去的裴老太爷,更是官至首辅。
要不然,怎么可能明明舍不得,外祖母还非得把她塞到裴家来教养。裴老夫人毕竟和外祖母,也不是一母所生。
裴家的宅子,很气派,园中亭台楼阁错落有序,家仆行走间悄无声息。
虞明窈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上一世裴府抄家时的场面。虽然后来裴尚凭借个人能力,获得新帝宠信。可裴府,终究没能恢复现在这般模样。
她心中没有丝毫波动,直到路过去荣景堂必经的水潭时,心弦忽地绷紧。
上一世,她所遭受的波折,正是始于跌落水潭。
江南女子,大都水性好,可她确实不会。那日跌落潭中,四下无人,她依稀记得是个男子将自己救了。可雁月赶来时,周围无一人,只有一件窥不出身份的外袍将她笼罩。
她后来四处打听留意,知晓裴尚那曾有这么一件袍子。
她自此对裴尚多了一分好感,这一分好感,也成了她和谢濯光夫妻不睦的根源。
说到底,是信任不够,怨不得他人。
往事拂过,荣景堂,也愈来愈近。
穿过屏风,进到正堂,只见裴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一身绛红撒花缎袍,精神矍铄。见她们这行人来了,她一脸慈笑起身,上前握住施罗氏的手。
“可把你盼来了!一别二十余年,咱们都老了。”
“可不,要不是怕这丫头触景伤情,加上京中虞家也有些田产、铺子要打理,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老死在苏州。”
“诶,别说这丧气话,大家可盼着你长长久久。”
裴老夫人拍了拍施罗氏的手,以作安抚。
虞家的情况,先前她通过信件,也已经知晓,于是,她目光顺着施罗氏,转向虞明窈、虞锦年兄妹两人。
“这就是你那对龙凤胎外孙?真真都模样极好,叫什么名?”
施罗氏闻言,转首让虞明窈兄妹二人上前行礼。
“明窈和兄长锦年,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福寿绵长。”
虞明窈上前福身,身姿袅袅,不卑不亢。
虽然对于裴老夫人而言,她尚是个陌生人,可虞明窈毕竟上一世已经在裴府住了两年,加之她已经不再妄求借助裴家助力,给自己求一个如意郎君。
言行举止,自然比上一世落落大方得多。
虞锦年也随她的介绍,一同见了礼。
“好一个天仙似的标致人儿。”
裴老夫人见状,连连点头,笑着向施罗氏说道:“妹妹,还是你教养得好,不像我家,全是一群混世魔王,尤其是我那个叫裴尚的孙子,这会儿,他们都在学堂念书,等下了学,回头我引他们过来,认认人。”
话题顺势转到彼此的孙辈,两人你来我往奉承,虞明窈在下首矜持微笑。
上一世初次会晤,可没今儿这般和谐。那时她妆容艳丽,裴老夫人只夸了句模样好,其他时间,眼风都没多给一个。
这次约莫是见她一身素白,只发髻上簪了朵纱花,整个人容色虽盛不张扬,裴老夫人言语之间,较上世也真心实意许多。
就在她垂目,望着绣鞋鞋翘处的珍珠出神时,隔老远,身后少年清亮的呼声传来。
“祖母——看我带谁给您老请安来了!”
瞬间,虞明窈呼吸骤停,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
上一世,裴尚那家伙就是在这,让她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个大糗!
而且,今天他还带着谢濯光——这个自己不想见的某京都高岭之花前夫。
“……”
虞明窈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
果然,裴尚敷衍行完礼,还未等裴老夫人发话,就三两步向前,兴致勃勃眼神发亮看向她。
“这就是虞家的妹妹吧?果然——”
他上一世说到这,接的口型是“丑人多作怪”,把那时本就心怀忐忑的她,讥讽了个彻底,从妆容到打扮,让她当时羞得直掉眼泪,还是谢濯光将尴尬的场面,救了回来。
虞明窈此时,心平气和,心中已对他接下来的毒舌,做好准备。
不料,裴尚一番挑剔的目光,从她头发丝扫到脚,嘴里说出的却是——
“还算颇有几分姿色。”
呃,虞明窈尬住了。
她下意识将眼神投向裴尚身后,依旧恭恭敬敬、但一言不发的谢濯光。
这时的谢濯光,没有上一世两人婚后的阴郁、阴晴不定,他还是那个翩翩君子谢六郎,眉眼如青竹般俊秀,一时风华无双。
谢濯光接到她求助的眼神,可他那双眼,淡漠、一丝情感也无。
上一世同床共枕的怨偶,已经不复存在了。世界上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人知晓那段踪迹。
虞明窈心中一涩,面上却仍是温温婉婉的,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浅笑着对裴尚行礼。
气氛一时,满是温情。
直到回到裴府给他们准备好的住处,四下无外人,虞锦年这才气冲冲,将一直压抑的火发出来。
“妹妹,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出声?你都不知道那个小白脸多可恶,他看你的眼神,一点都不清白,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这种人,我们苏州府多了去了,何苦要来这京都找?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为妙,何况,我看人家也不一定欢迎我们。”
虽然今儿没被裴尚揪住错处,可他眼里的戏谑、作弄毫不掩饰。在场的,连虞锦年这种马大哈都看出来了,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施罗氏一脸宽容地摆手。
“现在我们有求于人,人家摆脸色是正常的。再说这裴家小少爷,虽确实对我们有看法,但好歹礼数周到,不是个坏孩子。我瞧跟他一同来的那个穿青色直裰的少年郎,倒也不错。”
“人瞧着跟你们俩只大两三岁,可他那行事作风,沉稳、大气、周到,有松柏之姿。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人物。”
施罗氏说完,满含笑意的眼神,便投向虞明窈。
虞明窈一看,就知道她这外祖母,想从京都觅个外孙女婿的心思,还没死。
她正想开口,想让外祖母死心,虞锦年又开始叨叨起来。
“那家伙都跟裴尚一路了,能是什么好货色,充其量就是个小白脸,脸长得好看些罢了。”
虞家,虞父粗犷,虞母娇媚,虞锦年虽和虞明窈是双生子,可他的长相随了虞父,脑子更是谁也不沾,人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力气也是。
他最看不得这些娘唧唧的,今日裴尚一出场,一身朱红团云锦衣,银线刺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面若美玉,目若点漆,唇红齿白,比女子还昳丽的脸,一开口却轻佻十足,也不怪虞锦年有意见。
“不过说到这,”虞锦年又思索了一下,那个青色直裰的小白脸,虽眉眼也十分俊秀,但眼睛十分规矩,没有多看虞明窈一眼,也没有多说废话。
于是,他粗声粗气接了句,“那家伙也就比裴尚好……好那么,”他伸出小拇指,在指甲盖那比划,“最多一丢丢。”
闻言,虞明窈嘴角挂上一丝苦笑。
上一世,你也是这样,最后成为了谢濯光的死忠粉,成日里“妹夫”来“妹夫”去,一副京都高岭之花做了妹夫,有荣与焉的样子。
兄长啊,兄长,这一世你可得在美色下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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