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三千,天若白昼。
两尊白玉狮子跪坐门前,高门青檐上挂着双盏天工作巧的明灯,幽沉的酒香从朱红的门扉缝中蛇一样钻出来。
正值秋冬交替,天色寒凉,秋风更萧瑟,一阵急马踏来声响连绵不断。
一个身穿白色锦装的少年骑马而来,他猛拉缰绳,还未等马蹄落下,利落翻身,白色的衣袍翻飞,他落到地上,三步做两步走到门前,黑色的发尾卷杂着浅棕色羽毛饰品垂在胸前,他右手做拳,敲响紧闭的高门。
门很快打开。
守门的小厮一句“小将军”还未完全出口,面前的人已经越过他急急走向里面。
今日是丞相府小女儿的及笄生辰,丞相府到处张灯结彩,设宴邀客,高朋贵友,四面而来。
而丞相府小女儿的生辰宴正设在丞相府的邀月庭中。
等到卞凉匆匆赶到邀月庭时,他第一时间去找寻宴会主人公的身影,扫视一圈,却未曾看到人影。
他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他回来的还不算太晚。
倒是有眼尖的大臣认出这位小将军,举着酒杯过来。
卞凉随手接过酒杯饮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稳,随便应了两声大臣恭维的赞语。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他放下酒杯,迟迟不见人影,决定起身走走,既是醒酒,也是存了私心,想要看看能否早早见到半月有余未曾见的清妹妹。
他与围在周身的大臣道了句失陪,就起身离开了宴席。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丞相府的百花园,隔着姹紫嫣红的娇艳,一抹亮眼的鹅黄色站在不远处的桃花树下,身影纤细,气质清雅。
“清妹妹!”
卞凉下意识喊出口,心头不知为何滚热,他虽然常年混迹在军营当中,却由于天性白皙而不黝黑,正因为如此,他面上的那点浅红,便如烟霞浮着。
如他心里生出的那点期待,树下那钟灵毓秀的少女也渐渐回过头来,卞凉只看见一点琼鼻,半点朱唇。
只是那人却没有动,卞凉无法控制着脚下的冲动,走了过去。
他脸上噙着笑意,越靠近心头的鼓噪就慢慢得到平息。
他看到了一张完全不同于宁淑清的脸。
宁淑清生得柔婉清丽,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都有包容平和之感,而眼前的这名女子美色如刀,生的艳丽而张扬,一颦一笑都带着刻骨的吸引力。
卞凉冷下脸来,情绪有些不明,不知为何竟做了有辱他小将军脸面的事。
他心里这样想着,夹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恶劣情绪,剑眉轻敛,“你是哪里伺候的丫鬟,不在宴上伺候,在此躲懒?”
宁姽婳听闻此言,不轻不重笑了笑,白皙艳丽的五官活色生香,妩媚明亮的眼睛对上卞凉乌黑的双眸。
卞凉不知为何心脏如做擂鼓,心口涌上如泉水淋漓的热意,他微微抿抿唇,乌黑的眸子黑的不见光亮。
“有眼无珠。”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像是圆珠落在玉盘上,悦耳同样刺耳。
“什么?”卞凉盯着宁姽婳的眸子,一时没有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女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红艳的唇似笑非笑,宛若艳丽盛开的颓靡花。
他在骂她。
卞凉意识到,他英气勃发的俊脸浮现丝丝更深的红晕,星子般的眸子涌上更亮的火光。
他眸光一紧,抓住女子一只细白的手腕,眸中闪着怒火的光芒,“你放肆!”
小将军自诩年少成名,少年鲜衣怒马,满楼红袖招,从未被女子如此骂过,他身份尊贵,高傲自尊,听不得这些话。
常年混迹军营,他的性格又过分直率,有火就发,能动手绝不动口。
可到底眼前细皮嫩肉的女子不是军中皮糙肉厚的战友,他抓着她的手腕,只能感受到掌下细嫩的肌肤,没有力量,没有热度,触手温凉,尽管怒火中烧,他一时不知下一步动作如何发作。
宁姽婳轻轻皱起眉头,笑意隐匿,眸中冷光如剑,这男主一号卞凉,果然如书中所说,高傲自负,率性粗犷。
“卞小将军。”女子听了他的斥责,伸出指尖轻轻搭在他握着他手腕的手背上,“你非礼我?”
卞凉只觉得手背被一条滑腻的蛇爬过,怒气正盛的火焰被激的更深,他重重抓着宁姽婳细瘦的手腕,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宁姽婳,带着攻击性,似乎强压怒火宣泄的**。
宁姽婳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痛意,艳丽的面容生动,她笑得人比花娇,“将军,还不放手吗?”
卞凉猛然松开宁姽婳的手腕,连带着甩开覆在他手背上的柔荑。
宁姽婳笑意不达眼底,举起手腕,腕上通红的指痕又深又重,落在两人眼中。
卞凉莫名有些愧疚。
宁姽婳放下手腕,宽大的袖袍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腕。
“将军,你真的有眼无珠。”
宁姽婳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
卞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头顶荫盖如云的树木上传来鸟雀的啁啾声,卞凉恨恨抬头看了一眼,“叫什么叫。”
他重重踢了一脚三人合抱的树身。
随后,像是发现自己幼稚,他面上的红都凉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何,卞凉指尖慢慢炙热起来,想起那带着浓红指痕的皓腕,他闭了闭眼睛,脸色微微泛红。
秋风吹起,宁姽婳乌发连带着鬓边的流苏都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百花摇晃,幽香四溢。
宁姽婳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内心隐隐浮上一股烦躁,原因无它,她看的书中的事,可能是真的。
宁姽婳知道自己是本书中人物时,她彼时还是县城下农户收养的女儿。
自她记事以来,周遭都是数不清的农活家务,随着年龄的增长,养父母起了将她卖出去的心思,她有意要逃,于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奔走,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天上惊雷炸响,她后颈一痛,人就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自己一生的命数尽写在一本书中,她本是不信,可后来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雍容华贵的妇人下车,见到她红了眼眶。
她依书中所言,于及笄之年被找回了丞相府。
宁姽婳思绪沉沉,手下用力,娇嫩的花朵凋零,碎落一地。
因为谁也没有她清楚,她被找回丞相府的因由--替妹和亲。
宁姽婳妩媚明丽的眼睛闪着冷光,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梳着双髻的丫鬟迈着小碎步闯入,“大小姐,原来您在这,奴婢找了您好一会儿了!”
宁姽婳敛下眸中情绪,看向来来人,她的贴身侍女,一个鹅蛋脸甜美的女子--听雨。
宁姽婳沉默地看着她,艳丽的面容灼人眼球,听雨虽知这位找回的大小姐不受宠爱,却不知为何有些怕她,特别是冰冷无情绪看着她的时候,宛若艳丽的女鬼,身上似乎透着鬼气。
她垂下眼睛,不敢多看宁姽婳,屈膝行礼,“见过小姐。”
宁姽婳垂下乌黑的睫毛,问道,“找我做甚?”
听雨盯着自己的鞋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小姐,二小姐的生辰宴马上来了,夫人让奴婢过来带小姐去梳妆打扮,陪二小姐一起上生辰宴,顺便将小姐回府的事再向众人宣告一番。”
宁姽婳听到这话,眼中流露出丝丝嘲讽,只知生辰宴,何有接风宴?
也罢。
宁姽婳一闪而过的嘲讽很快如水消逝,书中道她依言赴宴,却沦为笑柄,被人欺辱,宁姽婳每想到一个字,眸色就冷下一分,她漫不经心揉碎手边的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扔在脚边,眼神落在蜿蜒不绝的鹅卵石道路上,她红艳艳的嘴唇露出轻笑,开合间似乎透着勾魂索命的空灵鬼气,“你去告诉夫人,我身体不适,恐难赴宴。”
听雨细长眉毛下一双眼睛转了!转,心思几转,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鹅黄色的衣摆轻扫矮花,空气中的香味浓的让人欲醉。
地上的残花被绣鞋踩进泥土,看不出原本样貌。
宁姽婳回到属于她的院子,名叫绿梅阁,院中一颗巨大的梅树,季节未到,还长着张牙舞爪着枝桠,叶子伸展到黛色的院墙上,说不出的寂寥萧瑟。
她坐到树下摆放着玉色石桌前,鹅黄亮色衣衫为这片天地添了抹柔意。
跟随而来的丫鬟春雨,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她走上前来,为宁姽婳倒上一杯热茶,轻声开口,“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
宁姽婳看着茶盏中升腾起来的烟雾,轻笑道,“听雨,莫要忘了我的话。”
听雨规规矩矩行礼,“奴婢记下了。”
宁姽婳小小抿了一口热茶,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面上飘拂,而后起身,进了屋子。
“小姐病了?”雍容华贵的女人穿着奢侈的紫金衣裳,她头上簪着襄着明珠的冠饰品,金丝线裹着明珠,银丝线错落交杂成珠,无数小小明珠银珠交错,那张大方温柔的脸更显柔和。
跪在桌前的听雨低低应声,“回夫人,正是。”
她看了一眼跪在桌前的听雨,神色淡的像是清晨清浅的薄雾,“既如此,那便好好休息。”
听到丞相夫人这般说,与丞相夫人交好的算是手帕交的尚书夫人放下手中的清茶,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唇角,笑着朝丞相夫人道,“香浓(丞相夫人的字),说来那孩子自找回,我还未曾见过,我有心想见一见以观庐山真面目,你意下如何?”
丞相夫人眼神落在尚书夫人带着笑容的与她同样“大家闺秀”的脸上,方才清淡的神色转变,嘴角挂着融融笑意,“琼枝(尚书夫人的字)所求,我岂有不应之理?”她看向听雨,“起来,随我去看看小姐。”
尚书夫人伸出一只手,身后的丫鬟弯腰掌心朝上,搀扶尚书夫人起身。
尚书夫人起身的同时悄悄递了个眼神给旁边坐着的女子,那女子会意起身,跟在了尚书夫人身后。
一行人离开了宴会,直奔宁姽婳的绿梅阁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