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下来后，杰森十分顺手地勾住埃德文的肩膀，然后侧过脸，压低声音严肃地问：“你发现了什么？”
同时，他还借着侧头的动作，用余光瞥了眼那辆还没离开的黄色出租车。
埃德文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意识到。
印象里陶德好像总是这样。哪怕不理解他的做法，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配合，像是直觉，又像是对他的信任。
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任。
“不，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后悔了，想骗你跟我一起逃跑，蝙蝠怪物太可怕了，我打算离他远一点。”
闻言，杰森嫌弃地撒开手，像是埃德文身上有什么白痴病菌一样往旁边退了两步：“真好笑，再努力一把，我快要笑出声了。”
埃德文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这才把刚刚发现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杰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他是一个雇佣兵？”
“……可能吧。”又或者，只是“兵”。
带着警惕，埃德文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周围。
他们没有让出租车直接开进东区，只是让司机停在了附近。直到他们现在走过街角，才算正式踏上了东区的土地。
仅仅是几步的距离，埃德文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东区总是糟糕又混乱。
不管什么天气，空气里都好像弥漫着一股下水道污泥一样的臭味，而这摊淤泥里，永远扎根着麻木饥饿的蛆虫，以及贪婪愚蠢的鬣狗。
但这并不是埃德文觉得奇怪的原因。作为一个东区出身的孩子，哪怕前十年都没出门，他也不会产生这里很奇怪的念头。现在他之所以这么觉得，不是真的意味着几步距离就让东区与外面割裂开了，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周围的气氛变了。
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听着路边摊贩的破旧收音机里，播报着的关于凌晨发生在阿卡姆和港口的两场爆炸，埃德文的目光扫过了街对面正在打扫的报亭老板、旁边快餐店里百无聊赖正打着瞌睡的服务员、迎面而来的父子，以及瘫坐在垃圾桶边上的流浪汉……
他们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举止正常，打扮也不突兀，比刚刚的出租车司机正常了不止一倍。
但也仅此而已。
埃德文拉住杰森的胳膊加快了脚步，逆着人行道往前走。
“走，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样的室外，恐怕也只有一直注意着他们的人才能勉强听清。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家”的前面得加上“曾经”这个词才对。
在离开了那个关了他十年的牢笼后，埃德文却发现自己不是很想摧毁这个曾经的地狱，甚至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还找了个缺钱的毒贩，连同隔壁的几间公寓一起长期租了下来。
就算这样，他也只有每个月和卡洛斯一起来这放风的时候才会回来。
本来在昨天那件事之后，埃德文已经决定放弃这里了。
可没想到短短半个晚上加一个清晨的时间，他就又回到了这栋几乎留存着他所有噩梦的公寓。
走进公寓楼后，周围终于就只剩下了他和杰森两个人。一时间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有人在跟着我们。”杰森一脸严肃地说。
埃德文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好像是在观察我们……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被抓住了。”
紧接着，他又冷静地安排道：“等会你从一楼的窗户出去后直接翻墙离开。离开后，你想报警也好，通知蝙蝠也好，或者直接逃掉都可以，只要记得不要让人看见你就行。”
“嘿，我可是神奇小子！你得相信我，我有计划的！”杰森见埃德文一脸敷衍的样子，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通讯器大小的东西，得意地晃了晃，“而且我带了这个。它可以发出蝙蝠信号，顺便通知蝙蝠侠我们现在的位置。就算等会儿我对付不了他们，也只用拖住时间，蝙蝠侠会来救我们的！”
埃德文接过来来回打量了一遍，点了点头：“不错，你带着这个走。”
杰森古怪地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
“别那么看着我，你忘了我还带着定位器吗？我只是想假装被他们抓住，看看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别担心，他们做了那么多迂回的事，不会只是为了杀我的。”
杰森皱着眉，显然不太赞同：“我可以当留下来的那个——”
“——我翻不过墙。”
“……啊。”杰森看了看他，语气像是恍然大悟，还夹杂了点微妙的笑意，“好吧，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做。实在不行，就记得找个纸箱，我保证你站在下面的时候，脚一点都不会露出来。放轻松，我肯定会来救你的。”
看来是同意了。
不过对此埃德文完全不领情，甚至冷笑一声：“原来你的脑子长在了舌头上，我终于看见它了，实在很荣幸。”
杰森扯了他一把：“我是认真的，别做蠢事。”
埃德文敷衍了一句“没问题”后，就把他推出了窗口。等到杰森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埃德文才转身，走向了三楼的那个房间。
打开门，地上彩带还没有被清理掉，气球已经开始干瘪，上面的笑脸也变得扭曲诡异，一部分地板上还肉眼可见有不少血迹。
埃德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心的定位器，扔到脚下踩碎。
现在，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些来自官方的人是为了卡洛斯来的，埃德文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一点，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知道卡洛斯哪里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只知道，似乎比起那些名为孤儿，实为“官方财产”的实验品来说，卡洛斯还要更重要一些。
所以他才会在港口那些已经彻底被毁掉的金属人形里，放了一个卡洛斯模样的。
可现在看来，官方的人似乎不觉得卡洛斯会就这么死了，所以才会盯上他。
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卡洛斯的样子，刚刚在车上的时候，甚至那个司机差点把杰森当成了卡洛斯。
明明从头发到个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这很不应该。
正想着，外面过道里一个脚步声从远到近，最后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
“嘿，我听见有人回来了，小埃迪，是你吗？”
敲门的人有着很熟悉的声音，是房东夫人的。
听到这个声音，埃德文先是怔了怔，然后环顾了一圈房间，把那把没处理掉的塑料枪踢到了沙发底下，紧接着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莱娜夫人！我好想你！”
一打开门，他就整个人扑进了老夫人的怀里，并紧紧地抱住了她。
埃德文仰起的脸上挂着纯然雀跃的笑，他拉着老夫人的手热情地把她迎进了屋。
然后像是才看到屋子里的狼藉似的，他有点尴尬地把脚边的彩带往角落踢了踢：“很抱歉弄得这么乱，但我保证，等会儿我会好好收拾的。”
“没关系的，小埃迪。”老夫人揉了揉他的脑袋，“能再见到你，我就很高兴了。”
“真的？”埃德文两眼扑闪着，拉着老夫人到沙发前坐下，“所以你果然更喜欢我的对吧！”
老夫人被逗笑了：“哈哈哈，你们两个不管哪个我都很喜欢。说起来，小卡尔去哪里了？”
“哦，他死了。”
“原来如……什么？”似乎是过于惊讶，老夫人险些破了音。
埃德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脸上依旧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像是刚刚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我说，卡洛斯死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很好奇，莱娜夫人。”
老夫人似乎有点跟不上埃德文的话，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磕磕绊绊地回答：“怎，怎么了？”
埃德文的眼睛愈发亮了。他蹲下来，伏在老夫人膝盖上，看上去天真纯稚，没有半点攻击性。
“你看上去和我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声音和语气也是……”
老夫人瞳孔微微放大，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
“可是，你的头发和肉没有香波的气味，衣服像是没晒过就从衣柜里拿出来穿在了身上，以及……”
“你的脚步声好奇怪。”
随着埃德文的话语，老夫人嘴唇抿紧了，看上去有点紧张，但埃德文注意到，她的身体依旧是放松的。
“或许是小埃迪听错了。”
她有点尴尬地辩解说。
埃德文没有否定，甚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说着，他站起身，把刚刚摸到的枪抵在老夫人的脸上：“所以能请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是谁吗？”
老夫人试图作出害怕的样子，可面对一把塑料做的玩具枪，她表现出来的恐惧实在有点假。
所以，能力不仅是改变身体外形，还可以让她不怕子弹或者任何外力伤害吗？
埃德文在心底推测。
刚刚他抱住她的时候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武器。可能会有监听和定位设备吧，但这可救不了命。
想到这，埃德文忍不住垂下头叹了口气。
所有超能力者，都是这副德行吗——看不起普通人，还是说，只是看不起他？觉得一个跑都跑不快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他曾经的卧室有一扇窗，窗外只有一堵墙，他很喜欢隔着玻璃看墙上的藤蔓，和藤蔓上爬过的虫蚁。
因为它们常常不会按照他想的路径爬。
可眼前这个。
埃德文再抬起脸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似的，声音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算了。”
他把枪口塞进了这个有恃无恐的超能力者的嘴里，对方相当配合。
或许是为了让他觉得处于优势地位才方便套话，毕竟这枪看上去也只是吓人的东西。
不，这不重要了。
“你知道笑话的重点是什么吗？”
埃德文观察着这位老夫人的反应，在她开始变得紧张前，嘴里吓唬她似的模拟出了一声枪响。
“砰。”
她猛地一颤。
“哈。”埃德文冷笑了一声，“骗你的。”
“对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话没说完，他按下扳机。瞬间，黄色的气体从枪口喷出，大多都被这位老夫人吸入体内，只余下一小部分从她口鼻溢出。
“——是时机。”
随着他话音落下，老夫人目眦欲裂，或许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恐惧，但已经晚了——
听见答案的她，开心地笑了。
永远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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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黑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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