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唱戏的声音,名伶清脆如黄鹂的嗓音如同一柄剑般刺破了吕排歌混混沌沌的视野,那唱的戏也顿时清晰起来。
她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景象。
——不远处是戏台,自己坐在第二排。
身前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和三个中年男人,没有年纪相仿的女人。
而她则是身后一排一排的年轻人与中年女人,她们缓缓摇着一面精致的扇子,都十分专注地盯着台上。
自己这是在与许多人一起看戏。
吕排歌收回目光。
没有她熟悉的人脸。
这是在哪儿?
“……众生眼病见狂花,花发花残病转加。悟得华鬘非我相,不妨游戏净名家……”
[注]
名伶脸上化着妆容,那浓墨重彩的颜色为遮掩不住这人眉间一点红痣。一身粉桃戏服,披着一件孔雀羽翎般的披风,发间翎冠样样精致。
吕排歌遥遥与名伶对视一眼,随后忽然想起这是在「梦里」,低头大约估计了一下身高,猜测这具身体大约十四五岁。
是谁呢?
或者说,她认识的谁家竟是男人掌权?
后面那么多的女人都没坐到第一排,显然都是第一排这些男人的妻子妾室。
……不,倒不如说……
吕排歌的目光定在那银发女人身上。
晴山注重母系血脉延续,与其说这家由男人掌权,倒不如说这位老祖宗在只诞下男儿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住这么大一个家族,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她转头往四下看去,穿着华丽的妇人们坐在台前,都在认真听台上的名伶唱戏,没人注意她四处乱看开小差。
这时,她冷不丁被叫了声名字。
“嘿,吕排歌。”
——是她自己的名字。
吕排歌猛地转头看去,叫她名字的是一个姑娘,柳眉星眼,乌黑发髻间插着的发饰是一把缩小版的青龙偃月刀,耳饰也是两柄精致的斧头。
这不是姚听。
虽然吕排歌不记得姚听小时候长什么样,还是第一时间下了这个定论。
那女孩眉毛一挑,低声说道:“你困魔怔啦?我看你眼睛都快闭上了。”
“……”吕排歌揉了揉眼睛,顺着她的话说道,“嗯,我是好困,想回去了。”
女孩白眼一翻,语气老成地说:“切,我看你就是想姚听了。”
吕排歌:“……我想她干什么?”
女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看再这样下去,姚听都快成你第二个娘了!
“你少在我家提她,我是不打紧,被我奶奶听到,你可没好果子吃。给我好好听戏,别让我娘的银子打了水漂!”
吕排歌对这小姑娘没有印象,是她忘了、或者根本都是姚听捏造出来的?
前两次入梦,姚听都在自己周围,自己只是被代入了一个她记忆中的人,做那些人在她记忆中做过的事。
扮演仪璟那次她猜测是另外三个大丫鬟向她汇报其他丫鬟的情况,所以整个过程吕排歌又是头痛、又是眼盲、又是耳鸣,大约就是因为姚听不知道具体细节,只能这样搪塞。
而在这个小园子里听戏是她所知的姚听决计不会做的事,那么吵闹,她在这里待上一息就要晕倒了。
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告诉姚听这里的一切——可是就算真的说了,会具体到自己说话、这小姑娘的表情这种细节吗?
问题是自己又没有像扮演仪璟那次一样眼盲耳鸣,是因为姚听知道细节,还是……
她想起姚听在她入梦前说过,这次是她主动入梦,能记住自己是谁。
那有没有可能,这次是她自己的、那部分被她「遗忘」的记忆?
毕竟这小姑娘的性子的确很对她的胃口,不论她是自己记忆中真的好友,还是姚听知道的,更甚至是姚听捏造的。
姚听确实很了解她。
对方那么了解她,她却将这段关系忘得干干净净,那股歉疚感再次淹没了吕排歌。
不过瞬息,一阵带着桃花香的清风拂过,愧疚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强打起精神,和女孩说笑道:“你听得懂名伶在唱什么?”
女孩倔强地抬头:“怎、怎么不懂?”
“那你说说,这是在唱什么?”吕排歌看她倔强的模样便觉得与自己小时候很像,甚是可爱。
女孩犟嘴:“这不就是唱那些东西的嘛!不是伤春悲秋,就是小情小爱,或者歌颂先皇先祖,左右就那些东西,没个新鲜的。”
台上的名伶又恰好是一嗓子:“叹只叹佛门病医无法,说什么弹指恒河沙数劫……”
吕排歌佯装好奇地问道:“那这又是在唱什么?”
“在唱、在唱……”小姑娘卡壳了,皱着眉头想啊想,硬是憋出一段话来,“在唱,佛吧?我好像听到佛这个字了。”
吕排歌一笑,她体验到逗孩子的快乐了,怪不得以前母亲也爱逗她,看她被逗得大哭就指着她笑。
她道:“我也听到了。”
女孩得到了赞同便得意起来:“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哦?你是谁?报上名来!”吕排歌趁机问道。
女孩眉飞色舞地挥舞着拳头,如同倒豆子般叽里呱啦地说出一长串名称来:“我乃夜半饮雨、醉释浮屠,拳打大虫脚踢彪豹,长和东升街杨家清雨是也!”
吕排歌听着便觉得好笑又可爱,偏偏杨清雨还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我新想的开场白,不错吧!”
吕排歌很给面子地竖起大拇指:“非常不错。”
这下子,杨清雨彻底安分下来了,她一只手扣着衣服上的银线花纹,看着台上正表演的名伶,与台下时不时鼓掌的妇人们,专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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