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春至,万物复苏,枯枝抽出嫩芽,河面烟波阵阵。
除却鼓连仙出走后,付铁情也为筹备起义之事暂先离开了。赵修璟选的日子临近每年祭祖大典,许多将领都要将兵符送回都城,由王上亲自更换刻章,有的甚至能亲自回京,因而这段时期一些城池的防守较为薄弱。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晖城,只不过,距晖城较近的两座城池都是封地,自然也都调动人马上京去了。
晖城虽有胡庸,彼时,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谁也不会想到,起义军会去攻占一个在几座城池中央夹着的地。
当月初三,林孤风在清晨收到游吟意送来的信,信中提及祭祖大典一事,和赵修璟所言相差不相上下。傍晚时分,付铁情也派人传来口信,一切都十分顺利,他带着一百多人手已经先摸进城内,等到十五月夜,便杀守门士兵,将城门大开,迎接起义军。
*
月十五,起义军攻破晖城。城中百姓列于街道两侧恭迎新主,赵修璟坐在马车之中,却无心看景。他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垂头盯着一处走神,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忽然,两旁的人流开始躁动起来,都齐刷刷往一处涌去。巴山挥手示意马车慢行,朝着拥挤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前方的路口出设篷施粮。
赵修璟微微眯起双眼,轻靠在车窗旁,伸手掀开了一角门帘,只看到林孤风带着几个人在给城中百姓发放粮食。
巴山下了马,走到车子旁边,隔着车窗对赵修璟道:“公子,你看林姑娘,比我们早到一夜,还这么有精神,竟已将粮食搬了出来。”
“啊呀呀!!”
一声惨叫传来,人群聚集,遮挡住了视野。赵修璟不满地皱起眉头,他不由得直接从车上钻了出来,巴山贴心地将斗笠递上,两人混迹进人流之中。
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只见粮草篷的一旁还立了几个木架子,上面绑着几个穿着军衣的人,地上摆着一条长鞭。
林孤风站在略高一些的地方,笑眯眯地对众人道:“抽一鞭,赏一两银子,抽三鞭,赏一两黄金,谁敢为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位好汉,这台上的可是胡庸和他的党羽,尔等还不速来报仇雪恨?!”
前几日,赵修璟曾同林孤风说了几句玩笑话,要将胡庸绑了让老百姓鞭笞,不但受刑,更要给施刑者以赏赐,以儆效尤。当时她笑得前俯后仰,没想到心里早记挂上了,还马不停蹄地跑来城中实施。
见无人敢上,林孤风又喊了一句:“怎么?你们被他欺负得这么惨,现在我把他绑来了,你们连上来打一下他都不敢么?!”
底下的人交头接耳,声音嘈杂,却始终没人迈出那一步。
起义军就提刀驻守在两侧,如此安稳的局面,百姓们尚不敢得罪朝廷的人,可见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长年的困苦里,早已失了血性。用这样人组成的军队去和南国抗衡,实在是不堪一击。
“我来。”
赵修璟朝前迈了一步,唇角扬起。他坚定地高喊道:“我来!”
他说着,揭开了头上的斗笠,随意扔在一侧。巴山瞪大了眼睛,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眼看着赵修璟弯腰拾起地上的鞭子。
“是长公子!他来了!”有人高呼了一声。
巴山转过头,寻找人声的方向,在林孤风的侧后方看到了一脸兴奋,振臂高呼的付铁情。
被绑在架子上的胡庸终于缓缓抬起头,十年前的一幕幕突然如同千军万马杀入他的脑海。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十年前他奉命送去南国的那个病入膏肓,瘦弱得眼中噙泪而不肯落的稚子么?
不像,除了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放大之外,他身上的气质,完全改变了。那只握着长鞭的手,甚至因太过用力而令指间显得微微发白。
看来,他真的十分愤怒。
胡庸哼笑一声,摇头轻念了一句:“国将亡之,其礼乱,其信崩,末首不堪言。”话毕,一道长鞭如闪电在眼中划过,他圆鼓鼓的肚皮上绽开一条血道。
血沫子飞溅到各处,底下围观的人熄了声,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地,有几名妇女甚至惊讶地用枯瘦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赵修璟面无表情地看着胡庸,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鞭子接二连三地落下,没一会儿,胡庸便断了气。他的头垂得低低地,乱发盖住脸庞,像睡着了一般。赵修璟将鞭子往地上随意一扔,瞥了一眼胡庸,抿紧双唇,接过巴山捡起的斗笠,重新戴上,往后隐去。
底下群情激奋,在看到恶人终于死去之后,如蝼蚁涌向残食般朝胡庸的尸体而去,一个个挥动着有气无力的手脚,恨不得将他打成肉酱,踩成肉饼。
林孤风被这般场景震撼住,良久无法缓过神来,恍惚间,似看到后街那路口,有名白衣少女被身后的人捂住嘴,双目满是绝望地看着这一幕。她拨开人群,朝这方走去,临到了,却不见人迹,只有一条空落落的巷子展露眼前。
正此时,一柄飞剑从斜上方落下,眼看就要朝林孤风的后背刺去,一只手将她往旁边一拉,那剑蹭地插入一旁墙上的石缝中,剑身没过了一大半,可见其用力之深。分明是对她恨极了才会如此。
“可有事?”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孤风抬起头,只看到赵修璟有些焦急地盯着她问。她摇摇头,将墙上的剑取下,忽然间明白了过来。
“这是胡庸府上的武器。那名少女是......”
话未尽,巴山却一手揪着一人丢在了他们脚下。
“公子,人抓到了!”
林孤风定睛一看,是一个老妇与刚才那个少女。
此女正是胡庸的家眷,名胡璎。攻城前她正与胡庸怄气,离家出走去寻自己的乳娘,因而避过了这场动乱。未曾想,再回来时,只见到自己的父亲被绑在街头行刑,连一句和释的话也无法言说。
她带着遗憾与悔恨,朝着林孤风下了手。
赵修璟冷声道:“罪臣之女,送进牢中,过几日斩了。”
胡璎骤然抬头,满目泪痕,大声道:“我父为国捐躯,何罪之有!不过是替那些文官鼠辈做了挡箭牌!你本贵为皇子,却与逆贼勾结,当众鞭笞朝廷重臣致死,视皇族脸面如草芥,到时王上自会派兵来收你,将你斩首示众!”
旁边的老妇见自家小姐这般,也泣不成声,跪地央求道:“公子,你就放过我家小姐吧!将军做的那些事,小姐一概不知。将军也是被逼无奈,才收了百姓钱财去孝敬上头的人……”
林孤风听后眉头一蹙,心想自己莫不是抓错了人?看着地上这两个声泪俱下的可怜人,她一时竟哑了声。
“闭嘴!”赵修璟一把扯开老妇揪着他衣摆的双手,十分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瞥了一眼胡璎,眼中满是厌恶,像在看一团被自己丢弃的废纸。
“你父亲的命是命,行道两旁这些饿死的百姓,就活该饿死是么!他在行贿求荣的那刻就当明白,自己的脑袋已是摇摇欲坠,朝夕不保。”
他一脚踹在胡璎身上,将她踹出了巷口,与路旁的一具乞丐尸体碰到一起,刹那间,胡璎立即大叫着爬开。
“你瞧瞧这些乞丐,衣衫褴褛,再看看你们,绸缎加身。你同我说你父无罪?哼,真是笑话!”
他说着转过身,对那老妇继续道:“一介奴仆,看你吃得肥头大耳,平日里定没少欺压他人。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里护着主子。更是愚钝不堪笑!”
老妇爬到胡璎身旁,将她护着,只哭道:“要杀就杀了我!放过我家小姐吧!”
赵修璟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只觉悲哀。不想同这两人再纠缠下,吩咐巴山绑了丢一旁,便拉着林孤风上了马车。
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她很少见他有这般失控的时刻,方才一定是气极了。左思右想,估摸着是胡璎那句王上要派兵来将他斩首触了他的大忌。便试着问了一句:“胡庸有罪,其女却不知情。要杀了她,是否过了头?”
“她不知情?”
赵修璟冷哼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
“你瞧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蜜罐子里长大的娇女,面色贪婪,不为所动。我幼时所见忠将之后,目澄衣朴,言行相顾,一派正气。唯独他们,才敢令人相信,即便有一日自己的父兄做了错事,他们也要大义灭亲,绝不纵容。”
她冷不丁脱口而出:“如此说来,你日后面对自己的父亲,也要这般?”
他咂舌,突然回不上话来。只侧过身,盯着她长望一眼,而后又往后靠坐,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她这一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必赶尽杀绝呢?”
“可她想杀你。”
“我害死了她的父亲,她想找我寻仇再寻常不过。”
赵修璟听后,只得叹了一口气,突然语重心长道:“你可知北国朝廷上下贪腐严重,缘由何从?”
并未等她回应,他自顾自答道:“一切皆因本国未能推行法治。”
“我此番回来,就是要将一切阻碍本国变法之人除去。”
谈及此,他的眉目逐渐舒展,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林孤风侧过身,安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眼中的崇拜之情再也藏不住,只跟着他的心绪,也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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