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冷七一直跪在地上，“家主要责罚冷七，就责罚吧。家主若是不喜欢小姐知道，卑职从今往后都不会跟小姐提起。但家主今日要请郎中来看看伤口。”
不知为什么，冷景墨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冷七也不知道家主拒绝的是哪个问题。
是不是这血流干净了，那他就干净了。
“让她回去吧。”冷景墨深吸口气。“现在萧予清，是不是没有来打扰她了？”
“……没有了。”冷七答道。
“我，想喝一些果酒。”冷景墨忽然又说。
冷七眼前一亮，“小姐之前才酿了一些果酒，卑职这就去跟小姐去取！”
伺候他们家家主有的时候真的就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要时时刻刻照顾到家主的内心，还要照顾到家主的口腹之欲。
姜蜜芙得到了消息，脑海里哭笑不得，去厨房做那个适合病人喝的度数低的果酒。
“哥哥现在血止住了么？”姜蜜芙关切道。
但是冷七却不知怎么回答，“小姐……家主说他那边的消息，不能再跟您说了。”
姜蜜芙微微一怔，脑海里又闪过一些关于病人自尊的敏感的心绪。
现在对于姜蜜芙来说，果然情况是变得更棘手了。怪不得任务是S级的。
冷景墨病情反复，现在对她也出现了抗拒。她了解到他发病的原因就更难了。
到底什么，才能成为冷景墨新的羁绊？
对于姜蜜芙而言，是不是只有以身入局，才可以么。
姜蜜芙切果子的时候都走神了，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还是晴雪提醒了她。
姜蜜芙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酿好的果酒旁边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哥哥，萧予清可能还没有放过我。”
她说的是实话，萧予清认定了什么东西，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她是要把自己的困境展现给冷景墨。
她相信对于一个敏感的病人来说，是渴望可以找到同伴的。
芸芸众生，谁又不是踽踽独行？
“你拿去送给哥哥吧。”姜蜜芙笑着对冷七说。
“好。”冷七提醒，“小姐这几日都不要再过来了。”
“我知道分寸。”姜蜜芙一顿后，将长发拢于耳后，轻轻地说道。
冷景墨看见了那张纸条以后，一时间有点恍惚，似乎没有第一时间感知到姜蜜芙的意思。
他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觉得那纸条烫手，赶紧很傲娇地给扔了。
与他有什么关系，冷景墨想。
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说：“替我诊治，可以吗？”
冷七大喜过望，连忙招呼郎中进来了。
家主不愿意见到外人，府中郎中就隔着屏风，叫冷景墨自己操作包扎。
宫里头的太医到了，是圣上听闻了冷府的消息后，着急亲自送来的。但冷景墨却任性不愿意见，只愿意见自己用惯了的医生。
冷景墨处理好了以后，又看了看，才说：“帮我跟她送一张纸条过去吧。”
冷七领命。
姜蜜芙打开的时候，见到纸条上写着。
——“为什么？”
“我包扎了，包扎得有些丑。”
后面这排字写得很小，龟缩在纸条的小角落里。
姜蜜芙看得破涕为笑，悬着的心也放了一点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排小字里，姜蜜芙觉得看着有点怪小孩的委屈。
但是，对于一个自残的病人愿意自行就医，就已经是自我救赎的开端了。
姜蜜芙把那揉皱的纸张放在胸前，感觉是有温度的。
“因为他像是看上我了。”姜蜜芙诚实地写道。
又像是觉得措辞不准，又删删改改。“因为他像是心悦于我。”
小厮将这纸条送上去给冷景墨。
回得很快，“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似乎已经在等着姜蜜芙的回答很久了。
姜蜜芙发觉冷景墨通过纸条沟通，话比平日里多很多。这或许，是适合冷景墨的沟通方式吧。
今日的月亮很圆，散发着清透微光。
姜蜜芙仰头望着，眼睫纤长。
“我并非钟意他。”沉思良久后，姜蜜芙屏住了呼吸，提笔写下。
这一次，纸条很久都没有回了。
姜蜜芙只是在想，冷景墨拿到纸条以后会想什么呢。是在思考，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话吗。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妹妹，但其实他们之前这么多年也不是很相熟。
更何况，他是一个有孤独症的病人。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闭，而阴郁。他不需要别人给他的世界里传递什么情感。
姜蜜芙无所谓地笑笑，还是提笔写下，“睡啦。”
这次没有再得到回音。
姜蜜芙和衣睡下的时候，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梦到了三年后，冷景墨最后的自杀的原因。
当时的大衢朝已经贞化五年，已经举世清明，国泰民安了。而冷景墨和司霆寒分庭抗礼，冷景墨主改革，推选新制，维护寒门利益，而司霆寒是守旧派。
圣上主张柔和地改革，因为冷景墨手腕过于雷厉风行，而背道而驰。
起因是冷景墨斩了守旧派老臣虞氏的首，虞氏是三朝老臣，门生众多。却因为反对衍国公推举选拔制度，被弃于菜市口斩首。
朝中物议沸腾，声讨衍国公的声音众多。
君臣之间也因此大吵一架，导致君臣离心，然而，这还仅仅只是导火索而已。
圣上想把这山河清明，盛世图景展示给冷景墨看。不通过他杀戮的方法也可以。
也就在这一年，在贞化五年，也是冷景墨的父亲，最终死去的那一年。
是的，这么多年，冷景墨对外宣扬丧父，也只是把父亲秘密囚禁而已。
冷景墨和他父亲的关系姜蜜芙无从考究，但姜蜜芙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类似于死敌。
冷景墨的父亲既对他有养育之恩，也因为政治分歧囚禁长子，还挑断了他的脚筋。只因为不让他成为八皇子的助力。
多年的恨消弭一旦，爱也就不存在了。
看着山河清明盛世，冷景墨也觉得自己作为辅臣，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作为长子，也不需要了。
而且冷景墨过年来饱受郁症困扰，身体也总有疼痛难忍。
病入膏肓的青年最终选择了自杀。
而在他死后，最遗憾的人竟然是他的死对头，肃国公司霆寒。
肃国公曾亲自题字——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好一个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姜蜜芙半梦半醒之间，久久不愿醒过来。
她从来没有存过死志，相反在濒死之际努力地想要活过。
所以她也无法理解冷景墨明明已经在手可通天的位置上还是选择了死亡。
仅仅是因为亲近之人的不理解么？
还是因为自己一手辅佐的盛世江山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这样的政治理念。
姜蜜芙再也睡不着，便早早就起了。
洗漱完毕，打开隔扇，天光破晓，正好瞧见冷七在外面守着。
“怎么了？”姜蜜芙走上前去。
“要不是小姐，昨日恐怕家主也不会这么快诊治。”冷七是真心实意打心眼里感激二小姐。
“道艰且阻，辛苦你了。”姜蜜芙含笑。
“还有……家主是真心在意您和萧大人的事，没事吧。”
姜蜜芙道：“没事。”
“不过一个五品官，怎敢如此大胆求娶小姐？”冷七开始打抱不平。
姜蜜芙破涕为笑。现在在冷景墨和她的身边人眼里，萧予清自然不算什么。
但在当年痴情的少女眼中，却是天之骄子，举世公子。
冷七想到什么，忽然拿出一张地契，说：“这是家主给小姐盘的铺子。”
姜蜜芙问：“……哥哥怎么知道我需要铺子？还有，哥哥不是不让你跟我说太多他的事么？”
她今天的确要上街盘铺子。准备做美妆生意，攒银子。就在神武大街四方街那块，人流量大，是黄金地段。
冷七笑道：“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家主啊。”
上回小姐在燕国公府卖冰肌水的事情，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冰肌水的妙处，自然家主也知道了。
要把这生意做大，根基牢固，可不就是要盘铺子么。还需要……很多间铺子！
“小姐放心，卑职有分寸。您毕竟是他的妹妹，他怎么会不关切您。”冷七说道。“他还说了，您若是想要讨要什么，都可以尽管开口提。”
姜蜜芙想要的自然不是铺子。更何况，现在陆姨娘盯得紧，她若是贸然拿了冷景墨的东西，怕是会激化她们之间的矛盾。
“多谢哥哥好意了，不过我不需要。”姜蜜芙笑着说：“我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取的。”
“就烦请你给哥哥说一声。照顾好自己就行啦。”
冷七挠了挠头，他没想到，家主平时从不怎么关心别人。这头一遭关心，还被人拒绝了。
“小姐的意思我会带到的。”冷七点头。“小姐也好顾好自己。”
“我会的。”姜蜜芙含笑。“你回去吧。”
那厢回到冷景墨身边的冷七如实禀告，没有将手头的铺子送出去。冷景墨正缩在床榻上写着给圣上的书信。
“她既然不要，就算了吧。”冷景墨如是说。
冷景墨的褐色眼眸里闪过一丝委屈和黯然。又舔了舔唇，想起了昨晚姜蜜芙送来的果酒，“你去把果酒温热下。”
“是。”冷七道。“可是家主昨日……才受了伤，今日又要开始写字。要不缓两天再喝。”
冷景墨缓了口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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