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钺王

钺王宫,东门。

戚言交代的时间,是次日辰时,钺王差遣的人早了两刻便等在门前。

刻漏中的水,一点一滴地落下。

滴滴答答的声音,催得人焦躁不安。

直到刻漏的中的箭尺无限接近了刻痕,三人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在道路上。

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就是他们?”为首的宫人问道。

昨日传话的侍从定睛望去,忙道:“正是,正是这一男两女。”

一众宫人侍从忙迎了上去,将他们引至一处议事殿中。

国君早已在此等候。

一见他们,便起身迎上。

“三位贤士,”钺侯深深揖礼,“请上座。”

三人便还礼,站在中央的公子煜道:“不敢当,还请国君上座。”

几人甫一入坐,钺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尚不知三位高姓大名,师从何处?昨日三签又做何解?”

公子煜只道:“请国君屏退左右。”

钺王虽有犹疑,却也依言照做。

待殿中宫人退尽,再开口的却是戚言。

她绝口不提昨日三签,而是道:“国君求贤心切,欲行革新之策,乃是中州少有的贤明之君。然而,国君虽有远虑,可知钺国近忧?”

“姑娘何意?”钺侯面现困惑,“何谓我钺国之近忧?”

戚言道:“国君当知,襄国已亡,如今钺国已同北方靖国接壤。”

“确是如此,靖国强盛,便如猛虎伏于钺国侧畔,此乃大患也。故我钺国当未雨绸缪,举兴国之道。”

戚言又道:“那依国君之见,若有一日靖国来犯,当如何应对?”

钺王深深皱眉,思量之后,面现忧色:“靖国先君薨逝不久,新君靖王奕行事残暴,朝中正是动荡之时,若要向我钺国发兵,必是三五年后。”

“彼时,我国中新政应已步入正轨,虽靖乃万乘之国,然钺与靖国王都相隔甚远,北方又有大旬国虎视眈眈,靖要发兵,必不可能精锐齐出,倾巢而动。故此,我钺国尚有一战之力,自当调兵遣将,倾我国力以迎敌。”

“大王缪也。”戚言却说。

钺侯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他着实不解:“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靖国来犯,未必大军压境。”戚言语声淡淡。

“我见钺国往来商旅众多,良田河塘却少,靖国若要截断商货往来之便宜,不知钺国百姓还吃不吃得起米粮?”

钺王面色陡然一变,却又故作镇定道:“我钺国又非他靖国中之国,他不放商旅入境,还能拦住东西南三方邻国的人马入钺吗?”

“有何不可?靖国已吞并了襄国,再独吞钺国,中州其他强国怎会坐视不管?值此之际,不若结一会盟,几家分钺。一来扩张本国领土,二来缓和邻国邦交,三来省下兵力以便休养生息。如此,岂不妙哉?”

“这、这……”钺王额头已冷汗涔涔,却强自镇定,“我钺国虽粮产不及周边诸国,可基本的耕地还是年年维系,他国若以粮米之事为要,扼我咽喉,恐怕不能得逞!”

戚言叹道:“看来贵国卿族也都乃深明大义之士。”

“姑娘何意?”钺王怫然不悦。

他心底自然知晓戚言所说的是什么。

贵族私屯金库,古来有之,中州诸国的世族封主,没有几个是万分服从国君管教的。

哪怕国中饿殍遍野,贵族的粮仓里照样粮米满盈。

即便国难当头,不少世族却只知奇货可居,越是缺粮,粮价愈高,他们便愈要大肆囤积。

宁可谷米沤烂,也不愿放出半点,施与平民。

而钺国因着富有矿藏,上数几代却疏于统辖,大量私人矿场由卿族把持,贵族势大,比之他国更难于约束。族中的私库,公室眼下是半点也动不得。

是以,戚言听闻国君之语只是轻笑:“不知钺侯可曾听说,靖国亡襄共有三计,其中一计,便是策反襄国世族?”

钺王面色刷然惨白:“怎会不知?”

且看今日,襄国公室早已倾覆,可那叛国的旧襄世族,却挂了靖国新贵的名头,仍享着封主待遇。

有了此等先例,靖国再要收买人心,不可谓不便利。

钺王一时慌乱:“姑娘言下之意,靖国会故技重施?”

戚言笑着摇头:“倒也未必,靖要灭钺,方法可不止这一计一策,不过因时制宜罢了。重要的不是这一时的克敌之术,而是只要靖王奕在位一天,靖国必定谋算如何灭钺,因靖王所为从来不是天下称雄,而是一统中州。”

钺王心神俱震,面露骇然。

不过少顷,他的神色又逐渐缓和下来。

国君沉声:“姑娘专程与我说道这些,想来不只是为了教我惶惶不可安睡。不知三位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看出来,此三人恐怕是说客,不知由谁派来,这番恫吓,无非为了谈判罢了。

“国君洞察。”戚言赞了一句。

此时,缄默多时的公子煜方才站起,将一卷帛书献至钺王案前,道:

“国君既言,实不相瞒,我等乃是岐王所派密使,为两国结盟以抗靖国而来。”

钺侯翻开帛书,皱着眉头看完,冷哼一声:“靖国乃为万乘之国,而我与岐不过千乘小国,纵然联合,又如何能与靖国相抗?”

戚言道:“若是加上襄国呢?”

“襄国?”钺王将手里的帛书甩到一边,“襄国已亡,提它作甚!”

一直默不作声的禾女,却在此刻道:“世子仍在,襄国未亡。”

话音落定,钺王抬起头来,目光钉向在场唯一一个可能是襄世子的人。

公子煜迎着一国之君的迫人威压,拱手一揖,不卑不亢:“襄国闵煜见过钺侯。”

钺王不言,却在打量。

殿前之人面貌雅俊,姿态从容,一言一行自有风度,身边所跟的两名女子,见识胆色比之求贤馆中一众士子更要高明。

再思及昨日三签,也确非常人所能落笔,如此真才实学,不是说扮就能假扮出来的。

如此,钺王对他的身份信了三分。

哪怕不是真世子,他的来历恐怕也非同一般。

钺王看了他一会儿,方才道:“襄世子素有贤名,若肯留在我钺国,孤自当以上宾之礼相待,若世子愿舍故国而为孤效力,孤许世子官拜上大夫。”

“只是这联合抗靖之说,且莫提了。我钺与岐虽非世仇,却也有诸多龃龉,岐道我钺多虚伪,我鄙岐人多粗野,两国虽比邻而居,却话不到一处去。”

“不若世子与孤联合一道,用靖国平定内乱这三五年期大兴我钺,鼎盛国力,必教靖国虽有万乘却不敢来犯。”

戚言抚掌道:“敢用他国公室之人,许以高位,国君胸怀果然广阔。若真有这三五年期,我亦劝世子辅助国君大业。”

国君便皱眉:“姑娘何意?我见靖国近日风雨欲来,人人自危,恐有大变将至,届时朝堂震荡,若生乱政,国力必有衰退,我钺国如何等不得这三五年?”

戚言却笑:“恰是这风雨飘摇,正中靖国新君下怀。”

钺王不由面露疑惑。

戚言便为他解答:“当年公子奕定计一统大业,其中就有一环。若继位时朝堂不稳,可化内患为外敌,扩张国土以收复人心。用他国之财帛,填卿族之欲壑,取吞并之功绩,换众臣之归服,以外敌之怨仇,消万民之余怒。”

“原本钺国与中州几个万乘大国之间,都有几个中小国以做隔断,而今襄国已亡,岐国亦岌岌可危,没了两国遮掩,钺国的无数矿藏在靖人眼中,便如案上肥肉,怎能忍住不霍霍磨刀,纳为禁脔?”

“国君既知靖国将乱,何不趁此时机,弄潮在前?今助襄国复辟,一为钺国树起屏障,保国界安然无虞,二可借两国商贸逐步收归盐铁管制之权。昨日三签,便做此解。”

戚言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静谧,落针可闻。

钺王看着她,目光探究:“寻常女人怎会有此等眼界?孤且猜测,姑娘……可是姓戚?”

戚言笑问:“国君亦知我名姓?”

“天下何人不识君?”国君苦笑,“是孤眼拙,求贤至今,真名士已在眼前,却见面不识。”

可实在怪不得他,如今靖国动荡,靖王身边的消息却瞒得密不透风,他也未曾时时关注他国一介女谋士的消息,只隐约听闻两人似是决裂,怎会料到她会与襄国世子结伴,又代岐王出使?

这处处都是不寻常,莫说他事先不知晓,哪怕此时知晓了,也一时想不出头绪来。

他只得就事言事,道:“姑娘既有计策,不妨说说罢,要我钺国做些什么?”

“戚言斗胆,代襄世子向钺王借兵八千。”

钺王皱眉:“八千乘?”

“八千人。”

国君拂袖:“荒唐,戚姑娘莫不是受靖王密令,来坑害我钺岐两国吧?”

戚言似笑着说道:“靖王灭我合族,往日情分一概勾销,而今唯余血海深仇,怎会再为旧主效力?”

“什么?”钺王不知此事,一时诧然。

“钺王一查即知。”戚言面色淡淡,“如此,国君可信我诚意?”

钺王眉头紧蹙,没有立刻同意或拒绝,只是道:“三位且先回罢,孤还需想想,再招众朝臣商议。”

“时不我待,国君何时想定?”

“三日之内,必给答复。”

“好,我等便静候国君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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