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细雨纷纷。
熙熙攘攘的街上倒是热闹,呼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要说咱们满建邺的名门贵女,俱在尚书府。”
“得了吧,依我看还是卫国公府教养的更好。听闻那郑娘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待人接物无一不妥。”
“我也压卫国公府,谁人不知卫国公府出了两个能人后辈啊!”
“我看未必,郑娘子鲜少在人前露面,难不成你见过啊?”
茶楼七嘴八舌地,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
郑厘紧紧攥着手里的木匣子,刻意垂头,快步走。
“驾!”
“驾!”
不远处哒哒的马蹄声逼近,引来一阵惊呼与喧哗。
郑厘侧头,眼见着三四个年轻的俊俏男子策马而来,衣着华贵,同周遭的摊贩衣着格格不入;目中无人,大街上竟逼得周遭行人纷纷侧身。
为首者尤甚。
身着黄衣,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挽着弓箭,耳边尚还别有粉牡丹。
郑厘当即蹙了眉。
混账东西!
想起方才林间幼鹿腿上的箭伤,连同哀戚的眼神,心头忿忿。
若非这种斗鸡走狗之辈,又怎会有林间伤鹿,街上流民。
可偏生她除了趁无人留意时偷偷溜出来帮忙简单包扎,又做不得什么。她叹了口气,低头瞧着身上府里下人的衣着,不由得捏紧了手上的药箱,快步走去。
“儿啊——”
一声凄厉的叫喊。
不知何时,一蹒跚学步的孩童竟爬到了街中央,眼见着马儿跑近,那妇人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一声便急急地冲了过去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下。
反观马上三四人还在说着方才林场比试时的风采,丝毫没见前方的光景。
郑厘登时就忍不住了,将手头的药箱往马脚下一扔。
眼见着周边行人朝她看了过来,她装作一个趔趄不小心将药箱甩出去似的,差点栽到路边。嚷嚷着只喊疼。
她心下管这招叫做智取。
当适时,马也停了,妇人抱着蹒跚学步的孩童不住的感谢“多谢大人饶命”。
郑厘止不住的心酸。
见并无想象中的好戏登场,周遭的路人倒也跟着一哄而散。
只不知道哪个多事的插嘴,“谁的木箱?”
得了,又把注意力引到她这了。
本这倒也没什么,只是马上那四道视线齐齐看过来...
郑厘心道不好,她本就是偷溜出府的,若是因着掺和了这些事被阿兄和姑母知晓,她定是好过不了。
想罢,她便自袖中不着痕迹的扔出一物。
为首的马匹便受惊了一般,快速的冲了出去。
她心虚却又觉理所当然似的抬眼,偷看那四位走了没。正对上那黄衣男子审视的目光。同方才的放荡不羁不同,那种直达眼底的探询,不由得叫她毛骨悚然。
不过也是一瞬。
那黄衣男子便去追马了。
郑厘急忙紧了紧发带,快步拎上木箱,待走到卫国公府门前,正瞧见门口的小厮牵着四匹马往府内引。
坏了!难不成是认出她身上的衣着,冲她来的?
她一时心绪乱如麻。
想来那四人也才进府不久,若是按照先前她的路径往后门走去,还得过了大门。若是运气好些,尚且可不被人注意,可若是赶巧儿了,哪怕被哪个眼尖的瞧见,估计日后她要是再偷摸溜出去怕是更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郑厘心下暗道。
来不及多想,她折回去寻了个偏门,遮遮掩掩的这便要往自己院里子去。
可偏生,偏门离得太远,得先绕过园子再行上数百步才行。
彼时,卫国公府园子内早已有了新鲜颜色,虽比不上外头的野花野草争奇斗艳,倒也胜在齐整。
现下,她是没什么心思去欣赏了。
方行至假山旁,几句略带客气的寒喧声传了过来。这声音太熟悉,不是她的阿兄又是谁?
郑厘怕极了阿兄。
倒不是因为他不过虚长了一岁,如今又是代管家中之事,将会是卫国公府新一任家主。
而是她的身份。
旁人都说卫国公虽庸庸碌碌了一辈子,只靠祖上随先帝打过江山便袭了爵,嘲他没几年国公的名号指定废他手里。
可偏生他命好,有一双名动京城的好儿女。嫡子自小天资聪慧,三岁就能出口成章,六岁便能善用兵器,同淮南王小世子并称为“双杰”。嫡女饱读诗书,才貌双绝。
这所谓的好女儿,便说的是她了。
只其中的虚虚实实,旁人又如何知晓。
去岁,阿兄秋猎之时被受惊之兽踩碎了胫骨,如今只得以轮椅代步。而她的身份,又如何能高攀了“嫡女”二字。
想来,郑厘不由得苦笑一声。
“娘子,他们走了。”香桃的小声提醒将她的思绪拉回。彼时,她已然在自己屋内歇息了许久。
“方才奴婢打听过了,那几位贵客路上马匹受了惊,这才就近来了府上,分别是洛阳沈氏、琅琊王氏和丞相家的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香桃的吞吞吐吐实在是叫她听的不耐烦,方才她实在是慌急了,做贼似的逃回自己院里头躲着,可转头一想,那几人瞧着气度不凡,虽举止放荡些,但倒也不至于专程来告状。
“只是那匹受惊的马,似是淮南王世子的。”
“不过也没有大碍,自来了府上那马就安分了。世子打趣说咱们府上是风水宝地,如今把马留在府上将养着。”香桃瞧着她面色不好,连忙解释。
“咚——”
指尖的力气一松,茶杯砸到桌上。
郑厘心头一沉。香桃不知内情,她又如何不知?伤了谁的马不好,偏偏是淮南王世子的?
淮南王世子,她沉思。他虽从未在建邺出现过,可足以将建邺搅得天翻地覆。
传闻他是个要风得风,随心所欲的纨绔!
淮南王独子,母妃是当今陛下妹妹,昭华长公主。只怕昭华长公主的地位比当今陛下还高,毕竟她才有着正统的血脉。
惹上他赵益,麻烦可就大了。
当年她使出浑身解数,让姑姑从一众姊妹中挑了她。
心知自己向来也不是什么端庄起来的大家闺秀,总归人前不出差错便好。可若是掺和上了这档子事,叫姑母和阿兄问责......
“嘶——”胳膊的痛感渐渐清晰,她方才出神,指尖掐的也太用力了些。
不行,当年受人欺凌看人眼色的日子,她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你瞧着阿兄的面色可好?”
“想来是不错的”香桃仔细回想,“方才园子里洒扫的没提稳木桶,冲撞了郎君,郎君都没责怪。”
郑厘心想,阿兄向来古怪,若他心情好,那恰是个探问的好时机。
当年一事回来后,卫国公显然怒极,奔着天家责怪也要彻查个说法。可偏生嫡兄忍着碎骨之痛,哆嗦着泛白的嘴唇也要将卫国公府拦下,只轻描淡写一句“不过是意外,阿翁莫要再查了。”
可真的是意外吗?
郑厘分明隔着屏风瞧见他的腿上,有箭伤。
“阿兄”她快步去前院,正碰见他在园子中出神,怯怯地唤了一声。
若是今日他们提及有任何事与她有关,想来阿兄也会敲打她一二的,哪怕他自失去双腿后脾气与常人不同。
可后者却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视她如无物,而后推着轮椅转身。
她自然是贴心的,忙凑近了想帮忙推着,虽然他从来都不需要。
可还未走近,他身后两小厮随身配的剑便出了鞘,锋利的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不是说他心情还挺好吗?她喃喃,讪讪退后。
“乔装出府?”不远处轮椅上那人嗤笑,似是自言自语。
郑厘就被禁了足。
那日自阿兄处回来后,她就吩咐了做事妥帖的去马厩瞧了赵益留在府上的伤马,没瞧见马身上有什么异物。
这便更古怪。无论是被谁发现取走了,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想来不一定有人瞧见是她做的,再者说旁人也没有兴师动众来卫国公府问罪这一小事的道理。没了这两个前提,阿兄也断不会证据确凿的怪罪到她的身上。
想到此处,她七上八跳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以至于姑母来府上过问她的琴艺时,不至于慌神慢个半拍。
“你有心事。”到底是眼尖。
一曲作罢,郑厘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即被这句话给噎住。
不是询问,而是在讲她看到的事实。
郑芸霜捏着茶杯轻抿一口,语速放的极慢。
却听着瘆人。
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眼瞧着保养得当,可偏生眼下略青的眼圈连同不轻易上扬的嘴角,暗示着她在尚书府的境况。
“我原本也知你不安分。”
这话说的重了,郑厘心头一震,抬眼正对上她慢斯条理打量的目光。
若是她知晓禁足一事,早该如先前狠厉,想来也不会这么云淡风轻的试探。
思忖到此处,她心下便有了考量。
“侄女心知姑母今日来,担心近日琴艺入不了姑母的眼,故而忧心焦虑,辗转反侧。今儿到底是困极,大意了些。”话里虽委屈,可该有的规矩齐全,叫人挑不出来一点错。
郑芸霜不出声只深深地瞧着她,她便静默而立。
直到茶杯放下后发出“叮”的轻微一声,郑厘知道,她赌对了。
府中人常说她良善,未出阁时对下人极尽宽厚,舍不得一点责罚。这些种种,郑厘未可知。她眼中的郑芸霜,则是喜怒无常,阴郁不好接近之辈。
想来也是,尚书的两个儿子,长子自小聪慧深得阖府上下称赞,老夫人更是对他寄予厚望。次子则稍稍逊色一些,如今受庇荫在官府谋个一官半职,不堪重用。
郑芸霜嫁的,便是这位次子。
虽说卫国公府眼下也是个空壳子,可郑芸霜的身份也是比她长嫂这七品小官之女尊贵些,眼下在夫家凡事被她压上一头,多少也是气不过。
郑厘并不知晓她在尚书府的境况。于她而言,这些从来不是她该考量的事情。
毕竟,她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训练成名门贵女以期笼络夫婿为卫国公府增益,哪怕她不喜这些条条框框,也得敛起性子伪装地多么端庄的棋子。
可她心里,很矛盾。
“你阿兄同我说,最近你的骑射有所精益。”许是见她站的久了,郑芸霜示意她坐下说话。
“侄女不敢懈怠。”郑厘垂头,心下惊诧。
阿兄竟替她说好话。
郑芸霜略带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出几日便是春猎,总在府上难免闷坏了,出去转转也好。”
话说的倒是为她考量,其中的深意郑厘自是明白。如今她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这个好姑母自然是要将自己花的心思带出去叫人瞧瞧的。
“切莫出风头”郑芸霜沉思,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木桌上。
“护好自己”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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