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沸腾,华衍揭开壶盖,苦涩的味道从中溢出,渐渐萦绕至齐子宁的鼻尖。
一杯新茶推至跟前,她俯身观了一眼后,笑说:“我不喜欢这杯茶。”
华衍一声不吭,将整壶煮好的茶推到她跟前,示意她自己动手。
齐子宁却盯着他问:“这是什么茶?”
“春荼。”
“那这一盒呢?”她观向一旁未曾动过的新茶。
“晚茗。”
“哦,我要品一品这晚茗。”
“你可另起一炉。”华衍丢下茶夹,起身抖抖衣衫准备离开。
“师兄。”齐子宁忽然开口,一声师兄叫的温柔又娇媚,“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要你教我,你不会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吧?”
竟拿师父压他。
华衍一笑了之,回身重新坐好,又取了只干净的茶壶置于小炉上,话说的简单又利落:“放水。”
齐子宁懵住:“放什么水?”
华衍夹起一颗碳丢进炉中:“自是山泉之水。”
齐子宁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有什么山泉之水,而华衍一颗接一颗将碳放进炉中,碳火燃如红霞。
“哪里有什么山泉水?”
“没有水,你煮什么茶?”
“你是故意的。”齐子宁气的咬牙切齿,过去揪住华衍的领口,扯他与自己对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么对我?”
华衍端起那杯她不喝的茶水浇灭炉火,嗞一声后才抠开她的手从容起身,期间未曾看她一眼。
齐子宁从未遇过像他这样的人,敢责她罚她,忽视她。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抄起茶台上的空盏朝那张冷漠的后背砸去,茶盏精准砸中华衍,而后铛声落地,碎了一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的脚下。”她的怒吼紧跟他的背影,响彻了很久很久。
直到离问心阁很远很远了,华衍才突然松气。
方才,他差一点就忍不住了。
*
深秋已至,丹山如同披了一层彩衣般绚丽夺目,行人路过山下时,总忍不住驻足而观,心生神往。渐渐地,山下游人多了起来,嬉闹之音总会传入山谷之中,搅扰到一些本该沉睡的生灵。
华衍与师父在药堂捣药,听思朗说起这几日山脚下发生的离奇诡事。
丹山子叹道:“这都多少年没有苏醒过了,好在只是恐吓那些游人,没有闹出人命,这几日你们要多多在山中巡视,见到那些不安分的就好生敲打一番,实在不听劝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华衍立即会意。
近傍晚时分,他让思朗把拂衣放出来,拂衣看着案上垒的比烛台还高的静心诀,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出了幻觉。
思朗夺过她手中的笔,拉她起身:“你没有听错,是大师兄让我接你出去的。”
到了静室门口,拂衣一眼便看到负手而立的大师兄,迈出去的那只脚又咻地收回去。
“你还在担心师父和大师兄会赶你走?”
拂衣低着头,不说话。
思朗干脆推她出去,三两下锁住门,不再给她后退的机会。“走吧,师姐,这都快一个月了,师父和师兄早不生你气了。”
华衍闻声回头,近一个月不见,拂衣着实瘦了不少,几分自责从心头滋长而出。
“大师兄。”拂衣声音低低的,头也快埋进土里。
“拂衣,把头抬起来。”
拂衣犹豫了几番,终于小心翼翼抬起头,再见大师兄温柔的眼眸时,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大师兄,拂衣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和师父不要生气,不要赶走拂衣。”
华衍轻轻一叹,掏出一方帕子放进她手中,温声道:“这里是你的家,师父、我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们都是你的家人,怎会将你赶走?”
“当真?”
“师兄何时骗过你?”
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安稳放下。
三人一起去了问心阁,路上拂衣听思朗讲了山下发生的事,见到丹山子后,便主动请缨去山中巡视,当做将功折罪了。
丹山子甚是欣慰:“拂衣,你能有此觉悟师父很是高兴,身为同门,就该友爱相处,互相扶持,我想善水也绝不会再计较此事。”
华衍默了须臾,说道:“那些山精妖魅沉睡多年,修为不低,还是弟子前去巡视,更为稳妥一些。”
“你去,的确更加稳妥,可你的这帮师弟师妹们总不能一直在你的庇护下成长,他们的修行需要他们自己去完成。”
“可是......”
“白日里相对安全些,就由拂衣带队去巡山吧。”丹山子打断华衍的话,又补充道,“对了,让阿善也去吧。”
华衍神色仓惶,当即反驳:“师父不可。她未曾习过武,万一遇到危险,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丹山子抬眉一笑,转而问拂衣:“你会保护好你的小师妹,对吗?”
拂衣怔了片刻,铿锵答道:“我会的,师父。”
华衍的气一直憋到拂衣离开,他理解师父的想法,却不能赞同他的做法,便忍不住发问:“师父为何要这样安排?”
瞧着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丹山子往矮榻上一躺,打趣道:“我以为你当真要做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师父,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为师可没有开玩笑,总要寻个机会,让她们冰释前嫌不是。”
“机会有很多,为何非得是这一次?”
“你不了解阿善吗?”丹山子掀眼,目光深邃又锐利,一瞬便洞穿他的内心,“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而你的一些举措又让她对丹山和同门有了强烈的戒备之心,若非患难见真情,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接受这里人对她的好。”
“说起来,都是你惹的祸,为师这是在帮你擦屁股。”丹山子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冲华衍挥手。
华衍吃瘪,站在堂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霎才憋出气鼓鼓一句:“师父的路子还是这么野。”
他气得拂袖而去,半路碰上思朗,直接将人给拽去了武房。
武房内一阵乒铃乓啷,思朗从一口大箱子里探出脑袋,问道:“大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啊?”
“防身用的。”
“这些都可以防身啊。”思朗掀开一块布,底下整整齐齐躺着数十把刀枪剑戟。
“太重了,不适合没有习武根基之人。”
“哦,那寻一把短匕吧,短匕轻巧,又易携带。”
华衍怔住,须臾后揪着思朗直接闪现离开。
丹桂轩内,一只宝箱搁置在桌上,华衍小心翼翼打开,从里取出一把制作十分精美的短匕。
短匕脱鞘而出,刀刃笔直又锋利,倒映着他如水眉眼。
这是小时候过生辰时,师父送给他的生辰礼,也是唯一的礼物。师父说,他只会过一次生辰,因为他会长很多很多岁,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岁数。
他想,这把短匕已经陪了他很久很久了,在他手中从无出鞘之日,实在埋没,不如就赠给有需要之人。
“好漂亮的匕首,大师兄拿它出来是要给谁?”思朗惊叹道。
华衍回神,把匕首递给他:“你拿给阿善吧,别说是我给的。”
“若她一定要追问呢?”
“就说在武房找到的,给她防身用。”
*
时隔一月,再见齐子宁,拂衣透过她的眼,看到了她对自己的不屑。
她很想上前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可到底是面皮薄,拉不下那张脸。
齐子宁这一次也是出奇的安静,竟然没抗拒跟她们一起执行任务,拂衣也不知她这一个月又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乖顺。
队伍方要进入山林时,思朗突然现身叫住齐子宁,将短匕塞进她手中。
“这个给小师妹防身用。”
齐子宁诧异,回头瞄了一眼,见其她人都带着刀剑,也就欣然收下。
“多谢小师兄。”
思朗讪讪一笑,等齐子宁走后,才尴尬低语:“其实是大师兄给你的。”
今日天气甚好,但林子深处却依旧弥漫着雾气,拂衣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见齐子宁紧跟着又才继续前进。
“林深雾重,大家小心些,别走散。”
齐子宁听着前方拂衣的嘱咐,低头看了眼掌中短匕,才发行这匕首制造精美,鞘身刻着鱼样的图纹,不知有何深意。
她其实并不知今日进山所为何事,只是觉得整日不是在学堂听学,就是取水烹茶,见到的都是华衍那一张冷脸,实在无趣,刚好有人叫她一起进山,她便应了。
现下大家都保持警惕,连拂衣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谨慎,还有思朗着急忙慌送来的匕首,叫她防身用,她不得不猜想此次出行是不是在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
这个念头一生,齐子宁陡然失色,提起裙摆就要调头时,拂衣突然大喊:“小心。”
风急雾浓,队伍很快湮没在浓重的雾色里,大家互相呼唤、应答,四处摸索寻找彼此。
“阿善,大家有没有寻到阿善。”
是拂衣的声音。
齐子宁紧握匕首,想要循声而去,却又担心摸错方向,便草草应了一句:“这里。”
“阿善,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站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知道。”
“阿善,你同我说说话,我好辨别你的方位。”
“说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
“想不到能说什么。”
“阿善,我找到你了。”
一张笑脸赫然出现在齐子宁眼前,手中匕首已然离鞘一寸,直到确认是拂衣,她才暗自舒气,松开手指。
“阿善,这里危险,快跟我走。”拂衣捉住她的手穿过大雾。
齐子宁茫然盯着她的背影,总觉得陌生,就像这场大雾一样,让人瞧不清虚实。
雾气渐渐稀薄,周遭草木终于呈现出一片浓绿,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其她人呢?”齐子宁看着自己腕间的那只手,突然开口。
“就在前面等我们。”
“她们什么时候过去的?”
“就刚刚啊,我找你的时候。”
齐子宁拽住她的手迫她停下,在靠近时嗅到她身上草木的清香味。
她猛地甩开拂衣,拔出匕首:“你不是她。”
拂衣笑了,缓缓靠近齐子宁:“阿善,你怎么了?”
“我跟她何时变得这么亲昵了?”匕首滋啦一声,划破衣衫。齐子宁试探着睁眼,发现眼前的拂衣纹丝不动,身上的衣裳从匕首划开那处蔓延破碎,露出遒劲的,互相缠绕的藤蔓躯干。
她大惊失色,僵如石头般看着眼前半人半藤的怪物逼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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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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