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车跑向山路,路程崎岖颠簸,李红砂坐在靠窗的位置,被颠得睁不开眼。
回来路上没功夫垫点儿吃的,她现在胃里很空,闻到老车座垫上的汽油腥臭味,开始反酸。
车在包头村村口停下,李红砂隔一张纸拉开小巴车的箱门,提了行李箱出来。
捻了捻手指上的灰,她拉着行李箱到路边垃圾桶旁干呕。
呕半天呕不出个什么,喉咙又干又涩,更难受了。
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李红砂闻到空气里飘来阵香气,像清蒸鱼的味道。
肚子配合地叫了声,她寻着香味过去,拉着行李箱拉杆,停在一家农家乐门口。
名儿还挺应景,就叫“蛮香农家乐”。
院坝里摆的桌椅坐满了人,门口停了不少车,应该是来这里旅游的。
包头村从村到镇,市里派下来的干部都靠这里的青山绿水搞旅游业。这里的经济作物是茶树,但也有人种庄稼,交错的田埂是一道城里少见的风景线。
李红砂没想到回老家了,也能看见这么多人。
一时饥饿又能忍了。
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准备直接回家。
“几位?”身后传来道声音。
李红砂没回头,不知这声儿是问自己的,只顾着拖行李箱往前走。
一股大力拉住拉杆,把她的行李箱扯了过去。
她回头,男人站在烈日下,抹了把额头上热出来的汗:“几位?里面还有位置。”
李红砂在开了空调的角落里坐下,喝了杯解暑的麦茶,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拐进来的。
也许是她太饿了,也许是男人太强硬,汗衫下勃发的肌肉看起来太唬人,她一个没考虑的愣神就回应了:“一位。”
男人领她进来,找了最凉快的位置,先给她上了免费的麦茶。
甜却不腻,入嗓润得很。
搞旅游业的村里不缺农家乐,偏偏一路过来,就这家生意最好,不知道是营销还是菜好吃。
或者,刚才那个男人用拦她的方式,强硬地拉来了所有客人。
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这里的菜却很快上了。
巧的是每次端菜来的,都是把她唬进来的那个男人。
李红砂没仔细看他的样子,只觉得他浑身是汗的身体靠近太热,每次上菜她都往空调的方向躲开了。
她就点了一份清蒸鱼、一道红烧茄子、一碗紫菜蛋汤。
没点太多,她一个人,多了吃不完。
农家乐一道菜的分量也大,剩下可以打包回家吃。
老家的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收拾大半天,她晚上泡面的心思都不会有。
李红砂尝了块清蒸鱼的白肉,蘸了汤汁放嘴里,一点腥味没有,汁水酸甜,好吃得叫她瞪大了眼。
怪不得这么多人呢。
菜果然没吃完,叫了拖地的大娘拿盒子过来打包,结果送盒子和口袋来的,又是那个唬人的男人。
李红砂伸手要接他手里的东西,被他躲开。
男人动作很快,利索地给她把饭菜装好,用纸巾擦掉边缘的油渍再用盖子盖紧,口袋打了个漂亮的结,他拎着递过来问:“好吃吗?”
大概是开餐馆的例行询问。
李红砂接过低着头:“好吃的。”
她要去拉行李,更靠近过道的男人却先一步伸手帮她提了出来,动作自然得像他自己的行李箱,服务周到地把她送到门口。
李红砂不得不抬头道谢,不然不礼貌。
她回乡之前一直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对着空白的稿页发呆,倒也没忘了与人交流的基本礼仪。
乡下几步就会遇到认识的人,她可不想被人嚼舌根。
抬头说谢谢,这才看清男人的眉眼。
是城里男人不会有的那种。眉浓唇厚,骨相俊秀,古铜色的皮肉贴在这副好骨相上,却偏山野的奔放粗犷。
个子又高又大,往那儿一站像一棵枝干横生的大树。
李红砂瞧一眼,谢谢出口就不敢再说话了。
男人浑不在意,摆了摆手回店里了。
李红砂这才看见他手上有道口子,泛出红肉,没有血,但皮开肉绽总是吓人的。
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所伤。
她抢过行李箱快步离开。
一到老房子,李红砂没急着擦拭落灰的家具,先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敲敲打打。
列一个标题:《黄昏有白骨》。
再写一个纲要:一家开在山里的农家乐,有一位沉默寡言的老板,他收留每一个在山里迷路的人。收一点小钱,做一桌好菜。做好事不留名,只需要顾客们藏好他的秘密——每天清早,老板都会踩着山路往深山里送骨头。
森森白骨埋藏于青山之下。
发现之人死于黄昏。
敲完最后一个字,李红砂呼一口浊气。
灵感的缪斯来的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好歹下个月的稿件方向有了。
李红砂再抬头,落日在山头,绿水青山,金山银山。
真好。
她终于落得清静。
老房子是奶奶留下的青砖瓦房,年前翻修过,翻修后奶奶就被她爸妈接去城里住了,一直没回来。
房子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修,不破只旧,落了好些灰尘。
李红砂给家里人打去电话报平安,又问老房子那些没用的旧布放哪儿了。
依着奶奶的话在二楼的衣柜里找到几块孝布,把它们撕成几条,当抹布。
吃席送的那些毛巾,奶奶是不让用来当抹布的,老人家舍不得。
叫李红砂晚上洗澡的时候,可以选根好看的用。
但李红砂也用不惯席上送的毛巾,她皮肤嫩,那些毛巾不是太糙,就是假滑。
老家的燃气费、水电费,爸妈每个月在手机上交着走的,浴室热水器打开烧一会儿就有热水。
李红砂先把一楼的卧室收了出来,光一间屋子就擦黑了好几块孝布。
她搓不干净,干脆洗得拧不出污水,就几张叠一起用。
收拾干净一楼,李红砂浑身是汗。
抹了下额头,刘海往上飞了起来,她锤着酸疼的腰起身,满意地环顾干净整洁的堂屋。
也没什么难的。
家里人不大乐意放她回老家,说她适应不了。
那是有山的地方,好容易一家人拼搏努力,在城里买了房,她又考上京北市最好的大学,哪有再走回山里的。
奶奶劳作几十年,也跟爸妈一个意思。
李红砂走前,奶奶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说,包头村的山不高,但让包头村的孩子翻出去,也不容易,别回去吃苦。
她抽了手。
又不是回村里种地,她能吃什么苦?
李红砂大学读的汉语言文学。当初京北和京华两所大学想要她,可当她真选了京北大学,进去一读,又没那么轻松。
文学素养比她好的同学比比皆是。
室友有个跟她一样爱看小说的,人早签了她一直想签,却签不上的网站,毕业后又加入京北的作协。
李红砂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出版社过活。
这家出版社主打悬疑作品。
把她的悬疑小说当作救命稻草供着,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助理跟她对接。
是不是救命稻草,李红砂不清楚,但她从宿舍写到社会,悬疑小说快成了压死李红砂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说她轻度抑郁和被害妄想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不出门,看谁都像杀人犯这两件事,是有毛病的。
她看着诊断单,只问了医生一句话。
“你可以靠催眠吓死一些精神岌岌可危的病人吗?”
这话除了她自己,谁听了都觉得她有毛病。
于是父母和奶奶都放她回老家了。
医生说不要强求病人去社交,要等她自己出来。
治病是一个漫长的自愈过程。
李红砂躺倒在卧室的床上发呆,累了一天,路程颠簸,头还疼,按理说她该沾上枕头就睡的。
可她偏偏睡不着,很精神。
外面日头正好,越过墙头攀爬上卧室的窗,视线落到的地方,有一个高耸的黑影。
那黑影像一碗流动的墨,在白墙上游走,将不大的卧室包裹了大半。
黑影头部凝聚出一把弯刀,犹如夺命的死神,朝她刺来。
李红砂醒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噩梦,把手伸进衣服里一摸,满背的冷汗。
她停药有段时间了,状况在变好,也不想再去碰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
外面的景暗了,耀眼的太阳落了坡,屋子里也难见点儿霞光。
李红砂缩到床边去开灯。
开关按了几次,没反应,应该是炪了。
院落的大门被人敲了敲,李红砂狐疑,她刚回来,能有什么认识的人来拜访。
她稳坐床边,没立刻去开门。
门又被敲了两下,传来个大娘的声音,爽朗热情:“方菊在吗?我给你送了点儿菜过来,你开开门!”
方菊是她奶奶的名字。
李红砂穿上拖鞋,边应着,边过去开院落的大门:“我奶奶没回来。”
门一开,不只大娘一个人,她后面还站着个健硕的男人。
白天那个。
真巧,李红砂不作声了,视线落在他手上。
大娘站的位置刚好掩住那道口子。
“红砂啊,你奶奶没跟着回来?”大娘把饭盒塞她怀里,显然是熟悉她的。
李红砂抱住饭盒,眯眼认眼前的妇人,没多少印象:“没,我一个人回来的。”
大娘哎哟一声:“你一个姑娘在老家多不容易,有事就来隔壁敲门。”
“你怕是忘了,我是你刘姨,跟你爸爸一辈儿的,和你奶奶关系好得很。你小时候在这边过年,我还给你喂过饭。”
大概全世界的阿姨套近乎都是这样。
李红砂想不起那些记忆,站门口有些无措。
秉着上一辈人的关系,女人关切地问她:“家里有没有缺的?我这边给你拿过来。”
李红砂摇摇头。
她又问:“是不是灯坏了?我过来听你按开关好几次。”
这回李红砂点头了,她不知道卧室里的灯泡是卡口还是螺口的,回来下车看见的五金店没开门,也不清楚村里还有没有别家的五金店还开着。
而且她刚睡醒,身子骨都是软的,不想做换灯泡的事,灯泡上的灰也没擦。
但是晚上没灯又不行。
刘姨推了儿子出来:“这是我儿子夏达海,修东西厉害得很,让他去帮你看看。”
李红砂犹豫了下,换个灯泡而已,倒也用不着厉害的儿子。
男人被推出来,停在她面前也没动。
黑沉的一双眼压在她头顶,李红砂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就麻烦了。”
《黄昏有白骨》书名改自看过的动漫《冰菓》里面,参加漫画社团的女二喜欢的一本漫画《黄昏现白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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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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