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圆而皎洁,月光像银霜一般,铺天盖地撒在青灵山里。
万籁俱静,山林里连一丝虫鸣鸟叫也没有,小动物们像是敏锐地预感到什么,都躲在密林草丛深处,各自缄默着。
“去吧,我们都在。”
在谢凛温柔的注视下,白茸点点头,松开他的手,与男人身后的亲人朋友们一一对视。
少年朝他们露出了以往一样的灿烂笑容,坚定地转身,朝越来越窄的峭壁走去。
白钰、余盛棠和谢凛一道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几人之后便是白狐族人,以及毛茸茸咖啡店的精怪们。
连吴鱼也来了,抱着胳膊,少年老成地看着前面的少年。
白茸深吸一口气,停在悬崖边,目光紧盯苍穹。
澄明的天空刹那间浓云密布,月亮躲在云层深处,不漏半点亮光。
天昏地暗,原本平静的青灵山霎时风气云涌,满山树木剧烈晃动,叶片簌簌作响。
少年及腰的白色长发在风里翻滚,狐狸耳朵被吹得颤动,雪白蓬松的尾巴不可控地摇晃。
不时有锋利的叶片擦过他的脸颊,划出几道血痕,白茸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谢凛牙关咬紧,无意识攥住拳头。
白钰按住他的肩,轻声道:“这是阿茸必须面对的,你只管做好你的事。”
暗沉的天空骤然被一道紫电点亮,而后雷霆万钧,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
白茸闭紧眼睛,过往的记忆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闪。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与雷鸣,身后是守护着他的亲人朋友。
他却感觉自己仿佛与世间隔了一层透明的障壁,似乎置身在很远的地方。
雪山的呼啸风雪、青丘的茂密草野、月光下风华绝代的白狐、溪水里那双灿烂的金眼睛,过往的记忆如水流淌过脑海。
店长、云乐乐、池屿、江雪瑶……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眼前交织变幻。
最后定格在一副冷冽的眉眼间。
是谢凛。
男人脸颊耳垂蔓延的薄红,对视时先移开的视线,落到他脖颈里那抹湿润,抱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和无数句“我爱你”。
悸动、欣喜、满足、担忧、难过、恐惧……种种情感在他体内发芽,生长。
他不再是独身一人。
白茸猛地睁开那双灿烂的金色眼瞳,眼底金光闪烁,少年运作灵气,刹那间踏出崖壁,升向暗空!
无数闪电从云端朝少年劈来,瞬间照得天空亮如白昼。
青灵山灵气翻涌,丝丝缕缕汇聚在少年周身,最终凝成一个金色茧状圆球,将少年密不透风包裹在其中。
江雪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喜道:“ 这是不是说明,白白没有问题了?”
“恐怕未必,”余盛棠眉头紧皱,原本还算放松的表情倏地沉下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阴阳两道自有定数,有机缘,必定有大劫。”
吴鱼摸着下巴,沉吟道:“看这个架势,比我那个时候还要厉害啊。”
余盛棠与白钰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开始运功护法,他们身后的精怪们也跟着运作灵气。
一丝一缕的灵气从他们的指甲汇聚到金茧中。
天际的浓云朝一个方向旋转,倏地,漩涡中心酝酿起一道雪白闪电,朝少年直直劈下!
那层金茧立刻被劈出一道裂缝!
“轰隆轰隆!”漩涡中心接连降下几道惊雷,众妖施法骤然被打断。
那层金茧从裂缝中心破开,砰的一下彻底破碎,消散在风里。
金茧中心的少年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痛苦地吐出大口鲜血。
“白茸!”
谢凛的面色被雷电照得煞白,攥紧的拳头用力到指关节泛白,指甲在手心里掐出血痕。
他没有比现在更痛恨他的凡人身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劫,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男人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白茸身上,根本没余力注意手腕烫得发红的铃铛珠子手串。
白茸随意地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鲜血,转头朝后方的轻轻笑了下,无声说“没事”。很快振作精神,重新运作灵气。
白钰面色发沉,摇摇头,“果然不行。”
余盛棠:“还有六道。只有看他自己了。”
天际浓云如墨越积越厚,白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踩着山岚灵气一步步朝漩涡中心踏去。
比刚才更大的几道雷电猛地抽到他的脊背,他的衣服瞬间被雷电撕开一条口子,白皙的后背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哪里来的狐狸?走开走开!”“哪有狐狸长这么大,好可怕呜呜。”“几百年了还没有化形,太没用了。”“滚开,我们不欢迎你!”“去死去死去死!”
鲜血顺着额角的流下,白茸眼前阵阵发黑,记忆深处的黑暗向潮水一般朝他涌来。
他配吗?连过去也没有、几百年才开灵智的小狐狸,真的能够渡劫吗?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小狐狸。”
“我爱你啊,我的小狐狸。”
男人温柔的嗓音骤然在脑海响起,像是瞬间划破暗沉黑暗的那抹光亮。
白茸低低一笑,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即便是最没有天赋的小狐狸,也是独一无二的。
少年默默把喉咙里的血气咽回去,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稍微恢复又继续抬步朝前走,步步艰难,却又步步坚定。
“白白!”江雪瑶捂住泪流满面的脸,强忍哭腔,“怎么回事啊?池前辈以前渡劫也不是这样的啊。”
“我也不知道。”池屿透过金色眼镜凝神望去,这样的天劫,即便是大妖也罕见。
他身边的云乐乐已经吓晕过去。
白钰:“看清楚了么,这就是天雷的威力?连我也没有办法阻挡。”
“你确定要做吗?”
“有什么怕的?现在遭受雷劫的是白茸!”谢凛赤红着双眼,近乎目眦欲裂盯住天边的人影。
白钰一怔,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语气肯定又惆怅:“阿茸到底没看错人。”
轰鸣声,雪白如银剑的闪电骤然破开暗空,劈入少年身体里!
白茸倏地瞪大眼睛,踉跄几步,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后栽倒,从天空直直朝下坠。
“白茸!”谢凛泪如泉涌,捏紧拳头朝前崖壁奔去。
一道轻柔的灵气托起下坠的少年,像一阵风轻轻将他送到峭壁的平台前。
谢凛双腿跪地,无法控制地颤着手,小心翼翼捧着少年的头放在膝前。
周身的灵气仿佛都被掏空了,白茸浑身无力抵在男人膝前。视线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透过血色,看清男人婆娑的泪眼。
“别哭啊,我没事……已经结束了,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少年努力挤出一个笑,尾巴无力地垂在身后。
他的手颤巍巍探出去,想擦掉谢凛眼眶的泪水,手伸到半空才注意到手背的鲜血,刚要收回却被男人一把捉住。
谢凛握住少年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带着泪水的吻苦涩无比。
男人的目光爱怜地扫过少年的脸庞,将他的碎发撩到耳后,颤声道:“辛苦了,我的小狐狸。”
“往后也要好好的。”
少年心神颤动,一种奇怪的恐慌突然袭来,他还没有开口,眼睛倏地瞪大。
一道银光在男人身体里炸开,谢凛眉头一紧,突然闭了眼睛,朝旁边一头栽去!
“谢凛!”少年失措地大叫,惊惶地起身,手探到男人鼻尖。
没有呼吸。
无数的灵气却从倒下的人身体里四溢出,丝丝缕缕缠绕住少年的躯体,修补着他身上的伤痕。
血丝凝固消失,伤口消失,连蓬乱的头发都重新变得柔顺。充盈的灵气重新再体内运转,一切恢复如初。
白茸不可置信地搂住爱人,茫然地感受这股宛如新生的力量。
少年的脑海一阵空白,眼神空洞无比。一定是在做梦,他是不是渡劫失败已经死了?
谢凛不是刚才还好好的吗?
白茸搂紧怀中的男人,睁大血红空洞的眼睛,仰头长叫:“到底是怎么了!”
白钰眼圈发红,“这是他选的路。”
想来冷静的白狐族长,哽咽地上前:“你不是青丘生的狐狸,机缘巧合下开了灵智化形,却根本无法得到天地的承认。“
“雷劫本不是助你修行,却是要收回你的命!九重雷劫你根本无法躲过,除非散尽修为,以未开灵智的狐狸身份死去。倘若逆天而行,必定魂飞魄散!”
他难忍地别开目光,“他那么爱你,怎么肯……”
“我翻阅古籍,才找到唯一解决办法。必要二者两情相悦,才可以命换命。”
不知不觉,白钰已经流下泪来,“他是心甘情愿的。”
少年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量,双眼失神地盯着怀里的人,眼底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半晌,他才嘶哑着声音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这么傻……连命都不要了。”
江雪瑶哭成了一个泪人,“怎么会这样。”
连池屿眼底也闪着泪花,不忍地别开目光。
山林狂风呼啸。男人手腕处的铃铛被风吹得摇晃,叮当地响。
一道雄厚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小友。”
少年转头看去,一个须发飘飘,身着长袍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老人身边跟了一大一小两只威风凛凛的黄狗,大狗乖乖蹲坐在老人腿间,小狗趴在大狗身上。
正是那日,他在温泉山庄救助的老人。
白茸一怔:“老伯……”
一直沉默的余盛棠,朝老者深深作揖:“晚辈佘山余氏携众弟子拜见山神。”
白钰紧跟着行礼:“晚辈青丘白狐族长携族人拜见灵山山神。”
江雪瑶懵懵懂懂,看见周围人都恭敬地作揖,赶紧埋下头行礼。
老人捋了捋斑白的胡须,朝众人扬起手,飘然欲仙:“天生地长,不讲究这些虚礼。”
山神看向白茸,笑得慈祥:“小友可还记得吾,那日多亏了汝之灵果,吾家大黄才能转危为安。”
少年抹去眼角的泪水,跪倒在地,朝老人深深磕头。
“山神大人灵威在上,晚辈本不该叨扰,却有一事不得不相求。晚辈与一人类相恋,他却因我之缘故无辜丧命,恳求山神救他一命!”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许久未见。小友在红尘中的历练深了许多。”
山神深深叹口气,“生死自有天命,我本不该轻易干涉,奈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瞟了眼男人手里的铃铛手链,居然狭促地朝白茸眨眨眼睛,“他既与吾有缘,帮你们又何妨?区区小事,天道不会计较。”
“只不过,汝需付出一点小小代价……”
明天或者后天正文完结!HE,HE![黄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德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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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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