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涌州大部分地区的赶集日，中午开始，明日中午结束，期间热闹无比，岭花村也不例外，作为周边最为富裕的村落，以村口的一大片平地承担起集市开展的场地责任。
相较于早晨各家各户在家中准备的冷清，现在的岭花村可以说是煮开的沸水，吵得人眼睛都有些花。
糕点与粮饼的甜香气，混合着腐乳酸笋干之类食物的味道，卖货小贩有些在摊位上，有些背着货箱各处窜，都在争先恐后地吆喝着，小孩拉着大人守在糖人小摊边上看，哭闹着要一个‘小鸟’，大人敷衍地回应两句，转头和卖酱醋酒曲的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边上支起了几个临时的小棚子，卖些凉茶馍馍，低矮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几个几个的打起叶子牌来，围观者站在打牌人身后急得抓耳挠腮，地面渐渐地积了坚果壳、果核等遗弃物，路边刚结出些果来的拐枣被霍霍得七零八落，残枝败叶落了一地，搭棚子的人嘟嘟囔囔地嫌弃只遮阳不买东西的牌客。
曲佑凝先是被声浪震住，又被奇奇怪怪的味道熏得有些发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雷朝从车厢里翻找出油纸伞给她撑起，又把马车收拾了一番，才把腿软的曲佑凝从上面抱了下来。
“要不要先去歇会儿？”雷朝拧起眉，把备用的手帕贴到她鼻下。
栀子香把其余味道清出鼻腔，曲佑凝终于好受了些，摇头拒绝：“不用了，先去找村正吧。”
这是刚才在路上时定好的，找完村正便去收拾东西，早日回去最好。
雷朝还是有些担心，又找出一个绢布面罩给她带上才慢慢走向遮阳棚。
“哟雷朝！……这是？”搭棚子的人是村里另一位猎户的姐姐，和雷朝还算熟悉，看见走在前面的雷朝当即过来招呼，看到他身边气度不凡的曲佑凝后有些迟疑地小了声音，悄悄把手里的南瓜子皮丢在身后。
“翠姐，我来寄存马车。”翠姐的大嗓门在全村都是出了名的，雷朝很有先见之明地给曲佑凝捂上了耳朵。
“哦，哦。”翠姐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有些呆呆地应下，接过雷朝手里的缰绳。
雷朝看了一圈，没见到老村正：“翠姐，村正在哪儿？”
翠姐在身侧擦了擦手，指了个方向。
曲佑凝和这里实在太格格不入，雷朝的身形也很是显眼，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不认识的人好奇观望，认识雷朝的更是惊掉了下巴。
雷朝侧身将曲佑凝挡了个严实，两人一同谢过翠姐，从村子侧边绕了过去。
老村正是岭花村医术最好的大夫，周边许多村子的人们赶集时总会来找她看病，这个时辰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门口用门板和长条板凳支起一张超大的桌子来，等待的队伍看也看不到头。
头发花白略有佝偻的老村正身手矫健，动作利落，布满皱纹的手在桌上的几个大盆抓抓捡捡，无需用称，几张草纸上的药均匀得很，眼睛花了一下，再看，她就已经包好了药材，接过几枚铜板，数也不数就塞进腰间围着的布兜里。
“等等再过去吧。”曲佑凝看了看排队的人道。
雷朝点头，揽着她坐到不远处的大树上。
“她很厉害，”曲佑凝浅略学过一些医术，老村正望闻问切速度极快，抓药得心应手，包药动作流利，甚至比不少京城普通药馆的大夫要好，“怎么没开个药馆？”
坐在大树上能看到老村正家的院落，和普通农户一样，养着鸡鸭鹅，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菜畦边上，只有晒着的药材能看出主人懂些医术。
雷朝道：“村正医术算不得多好，这些人生的病来来回回就那些，她治这些病治了几十年，手熟而已。”
“以前是有医馆的，后来当了村正，朝廷有俸禄发下来，她就关了药馆，给人看病，收点钱意思一下而已。”
曲佑凝以前也了解过一些，像岭花村这样富足的村落，村正的俸禄并不低，够让一大家子人都活得挺滋润，老村正坚持给人看病，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那三瓜俩枣。
她一向很佩服这种人。
“你们有点像。”雷朝琢磨一会儿，莫名品出些味来。
曲佑凝疑惑地看他一眼。
雷朝斟酌着说：“村正是她家里的长女，那时候岭花村没这么好，她家也很穷，别说念书识字，连可以种的田也没多少。”
这有些出乎曲佑凝的意料，医书并不好读，世间行医者或是家传，或是拜师，达者也仍是少数，从大字不识到这样成竹在胸，她还从未听闻。
“后来呢？”
“后来，镇上新开了家医馆，招徒弟，要四五岁且识字的，招力夫，要壮年男人。”雷朝吊了吊她的胃口。
曲佑凝起初还认真想了想，发现他在故意吊人以后，佯怒地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肚子。
雷朝把住曲佑凝的手臂，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下说。
“村正虽然是长女，但当时年纪还小，好像才……十六七？背着家里人一个人跑到镇子上，厚着脸皮，连着一个月，天天去求医馆大夫，勉强被人收作打杂，平时就干一些裁草纸，分拣药材，给大夫端茶送水买饭跑腿的活计，给的月钱很少，但她在那里干了几年。”
曲佑凝蹙起眉头，很不赞同：“是想感动大夫收她当学徒吗？不可能的。”
学医花的时间太长太长，大夫们就算要带徒弟，也只会挑稚童，十六七岁还不识字的，根本没可能。
医馆大夫的确没有收她当徒弟。
但老村正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多多少少识了些字，硬生生将整个药房的药材、大夫用到的药方都背了下来，还用少得可怜的月钱，在后来一些比较艰难的时间里，养活了家里人。
后来她自己开了小药馆，经营得很好，哪怕她后来年纪渐长，成亲生子，也从来没有中断过学习，靠着越发精湛的医术和始终实惠的价钱，在周边地区积累了很高的声望，选村正时以巨大的优势当选。
曲佑凝再看下面忙碌的老村正，愈发多了些敬意。
“哪里像了？”她还记着刚才雷朝的话，更是不懂，“换做是我，我做不到。”
她这一生，被亲友评价最多的就是“端着”，处处争先，受不了被人看低，换做是她，绝对会败在第一步，去求人。
她并不觉得别人做这样的事是上不得台面或是别的，相反，她觉得这样为了自己的目标，能用尽一切办法的人非常厉害。
她做不到，所以在很多事上，往往会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去绕更大的圈子，经历更多的麻烦。
而且曲佑凝深知自己的出身之高优势之大，现有所有令人惊叹的成就，无不在此基础上达成，失去先天高于旁人的平台，她同样泯然众人。
老村正是靠自己爬出泥沼的，她不是。
雷朝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的感觉由何而来，但他并不觉得错。
他望进曲佑凝眼中时所看到的熠熠生辉的宝藏，就像他见到老村正时所看到的。
一样是千磨万击，一样是百炼成钢，就像扎根崖壁的松，在最贫瘠的地方，长成最挺拔的大树。
雷朝没有解释自己这些有点杂乱无章的想法，只是和曲佑凝一起看老村正抓药。
几个小孩儿玩闹着靠近老村正，在大桌子边上打闹，老村正忙着抓药没工夫赶人，只是嘴上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小兔崽子找你们爹玩去，少来老娘这里烦，滚开点！碰到了屁股都给你们打烂！”
玩得脏兮兮的泥猴丝毫不惧，反而更嬉皮笑脸地抱住老村正的腿摇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抱了一会儿后就跑开了，排队的人善意地哄笑起来，身边的雷朝竟也笑出了声。
“怎么了，你们都在笑什么？”曲佑凝什么也没听清，一脸懵。
雷朝给她复述：“打头那个叫田大俊，是村正的孙子，从围兜里掏了把铜板走，还说是来替脸皮薄的爹来找他娘的。”
一群脏得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小屁孩，拿到了钱便气昂昂地直奔糖人小摊，最前面的田大俊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
曲佑凝也不由得失笑。
“下去吧。”田大俊一看就深知老村正抓药的时间，紧着最后这点最忙的时间来，带着其他小孩一走，老村正也忙活得差不多了，取下围兜坐到小凳子上，小儿子收拾起有些凌乱的大桌子来。
看见雷朝过来，老村正只用余光斜睨一眼便别过头去，看都不想多看。
还在收拾的小儿子却看到了露出一点身形的曲佑凝和两人牢牢牵着的手。
雷朝身上的衣服虽然是玄色，但绣样精致，身后的曲佑凝更不用说，金雀钗亮眼得紧，耳下微微晃着的赤金缠玛瑙坠子也好看极了，油纸伞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上面的画说不出的好看，衣裳下摆没被挡住，绣线中的金银反射出细微的闪光。
虽然戴了绢布面罩，还被雷朝挡住不少，但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
“娘，娘！”小儿子压低声音喊了两声。
“喊我干嘛，那臭小子还好意思让我看到？”老村正虽是这样说着，脑袋还是诚实地转了过来，两人已经走到了大桌子前，曲佑凝也从雷朝身后走了出来，取下面罩。
“村正。”曲佑凝微微笑着，做了个颔首礼。
老村正一下站起来，小儿子赶忙上前扶住却被推开。
“哦哟，仙女儿嘞！”老村正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张脸笑得灿烂极了。
没赶过古代的集，拿老家那边的赶集样子凑一凑，架空嘛（目移）
老村正有原型滴！老家那边九十多岁的老奶奶，真的是靠死记硬背把一整个药房的药背下来，二几年出生，十几岁就去药房混，好像是五几年扫盲才有机会学认字的，后来一路当上了镇医院院长，镇上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且尊敬，真的很牛or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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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见老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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