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玉安稳地睡了一夜,直到清晨,才缓缓睁开双眼。片刻后,混沌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茫然,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来到了榻上,正待仔细去想时,只听见传来吱呀一声。
空气中残存的那缕檀香,也随着君蘅开门的瞬间,随着风一同消逝了。
见到姜岁玉已然醒了,君蘅也不免露出了笑意,她快步走来,掌中凝成碧绿色的光团,贴在姜岁玉的眉心间,细细查看了会,下一瞬,她的眼眸划过惊异之色,目光顿在对方的唇上,眸光一闪,抬手拂去了血痕,接着温声道:“你的伤已然好了许多,相信再过不久就能痊愈了。”
她仔细看了眼姜岁玉的神色,见她只是略微透着些苍白,双眼里那股抑郁的气息散去了些许,也悄悄松了口气,于是建议道:“外头阳光正好,我待你出去走走吧。”
姜岁玉没有拒绝的理由,因而点了点头。
姜岁玉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融融的暖阳将她笼住,仿佛连同心底的那层阴翳都一同驱散了些许,鸟雀啁啾,芬芳扑鼻,她不禁眯起眼,露出些许笑意。
君蘅瞧见她的模样,也不觉绽出笑容来。
她温声道:“我观你神色比昨日好了很多,只是眼神中似有什么疑惑,你若是愿意,不妨说给我听听?”
姜岁玉眼底划过一瞬的微讶,她失笑道:“实不相瞒,我心中确有所疑虑,不知君蘅师姐所追求的道是什么?”
白玉京内,四野芳菲开遍,生机盎然,在这里,并无四季变化,也无风霜雨雪,无论何时都是生机盎然。但君蘅却知道,白玉京之外,仍有那些微小的生命苦苦挣扎在世间,为此不顾一切,拼尽全力。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黯了一瞬,但是很快便敛起心神,笑着说道:“我的道其实说来没什么了不起的,身为医修,我只是希望能尽可能地保护好身边的人。”
话虽如此,但姜岁玉却能从她的语调中听出某种坚定的力量,就像是君蘅给她的感觉,温柔中带着坚毅。
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君蘅却是开口问道:“先前替你医治时,我发现你掌心间有一层茧子,观其情状,岁玉姑娘修的是剑道?”
姜岁玉点了点头,她道:“我剑名为若水。”
“上善若水。”君蘅点头说道:“与你很是相配。”
遭逢巨变,心性仍是不变,如淙淙流水,绵延不觉。
姜岁玉想起意识中,布满裂痕的若水剑,却是没说什么。
正在此时,有弟子走过来,冲着君蘅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司命大人,宗学的掌教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姜岁玉闻言,忙道:“君蘅师姐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便好。”
那弟子听到姜岁玉的称呼,有些讶异地瞥了她一眼,接着飞快地垂下了眼眸。
君蘅只好说了声抱歉,接着跟上弟子的脚步,匆匆而去。
他们离开不久,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佛珠相撞的轻响。自从双目失明后,姜岁玉的听觉便比旁人来得更加敏锐些,她只听了一耳朵,便辨出了来人是谁,她看上去有些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秦前辈。”
秦胜意的眸子一动,开口道:“我的字,恪之。”
姜岁玉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她正以为秦胜意还会围绕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时,对方已经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秦胜意看了她一眼,道:“她刚才说的不对。”
姜岁玉终于回过味来,这个她说的是君蘅。
她一时也有些羞恼,这不就从侧面说明眼前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偷听她们说话吗?
这边,秦胜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继续说道:“你不适合用剑。”
霎时,姜岁玉的面色一白,脑海中想起曾经在某次大比时,九剑宗的弟子落败于她的手中,对方遍体鳞伤地跪坐在地上,却是突然笑了起来,那人猛然抬起头,眼中的愤怒与嘲笑几乎溢出来,几乎是用全力吼了出来。
“姜岁玉,你不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之骄女!刚过易折,你根本不配用剑!”
而如今,若水剑已断,仿佛无声印证着对方当日所言皆是事实。
她声音艰涩:“晚辈……”
然而话未说完,她便察觉到自己被人虚拢在了怀里,右手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清冽的檀香笼罩住了她的全身。
秦胜意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右手,接着引动她的手,轻轻一晃。
器刃划过空气传来了嗡嗡鸣响,姜岁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惊疑出声道:“这是……枪?”
“我不知道你从前是何模样,但此时的你,身体里有一股气,你走的剑道太过薄弱,无法承受这股气。”
姜岁玉只觉得扣住自己腰肢的手一用力,那人引着她舞起手中的枪。一招一式,不疾不徐,行云流水,似包含某种韵律,姜岁玉恍然有所明悟,静下心来去体会其中的意味。
两人的身躯亲密地贴在一起,飞舞的红色缎带每一次旋转,都会勾缠住佛珠,被君蘅临时受命而匆匆赶来的玄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屠狗场景,一瞬间,他恨不得自戳双目。
好家伙,谁说秦胜意这家伙不懂察言观色,不通人情世故的?
看人家勾搭姑娘时,那不是一套接一套,熟练得很吗?!
然而等他再定睛瞧去时,却发现不论是秦胜意还是姜岁玉,两人的神色都毫无旖旎之色,反而坦坦荡荡,倒衬得他满心污浊不堪。
最后一式结束,枪身震颤的触感一直传递到掌间。姜岁玉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枪确实无愧于它万兵之王的称号。
耳畔传来秦胜意的声音,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对方道:“它最适合现在的你。”
说完,他便松开了姜岁玉。
那一刻,姜岁玉忽然如拨开云雾般,心中豁然清明,她一揖作到底,道:“多谢秦前辈。”
秦胜意蹙了蹙眉,一字一顿地纠正道:“恪之。”
姜岁玉回过味来了,这是让她叫他的小字?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恪之前辈。”
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下,片刻后才应了一声。
之后没多久,君蘅便回来了,与二人告了个别,便领着姜岁玉往回走去。
另一边,玄清走在秦胜意身侧,瞥了眼对方的神色,依旧是那张一成不变的死人脸,可偏偏刚才他准确无误看穿了那姑娘的想法,玄清壮着胆子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岁玉姑娘身上的变化的?”
秦胜意仿佛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人,他停下脚步,看向玄清,接着现出几分困惑来。
玄清:“……”
他泄气地召出点睛笔,只恨不得砸到秦胜意脸上。
“我,玄清,你师兄。”
片刻后,秦胜意点了点头,接着才道:“我看得到。”
只要是剑修,对方身上的气息,他都能看得到,所以他能轻而易举看出姜岁玉此时的状态。
不需要用心去感受,因为这就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留下玄清一下,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事实。
若秦胜意所言不假,那他此时对于剑的领悟恐怕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如今的长离剑仍被佛珠封印着,若真有一日,他脱离了控制,成为了预言里的怪物,谁能来阻止?
玄清面色变了变,望着秦胜意的背影,他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与君蘅一样,都是畏惧秦胜意的,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年相处的同门之情,也让他们无法真正舍弃对方。
只盼望着,永远不要有那日来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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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到房中,掌心间那股震颤感似乎还停留在那儿。
黑暗中,姜岁玉回忆起方才的招式,忽然动起了身子,旋转,出枪,收回,每一式都与刚才分毫不差,她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双眼虽然看不见,但黑暗中,似有点点星芒划过眼前,那些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汇聚起来,那片荒野再次出现了,连同着那柄斑驳碎裂的若水剑。
然而这一回,姜岁玉眼中似乎不再迷茫,她迈步往前走去。
每踏出一步,周围迷蒙的白雾便散去一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看来,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了。”
姜岁玉立在若水剑前,“注视”着这位陪伴她多年的老朋友。
在过往的岁月里,她看似都只是在为他人的目标而活,但每一次挥出的剑,却无法作假,她脚踏实地地走出了每一步,从未懈怠,亦从未动摇。世间险阻,皆无法成为困住她的枷锁。
剥去那层他人的外衣,属于自己的道就潜藏在里面。
姜岁玉伸出指尖,点向斑驳的剑身。
霎时,黯淡的剑身四散碎裂,然而在这片碎片中央,却渐渐露出一道皎皎光华,它璀璨夺目,与姜岁玉的心紧紧相连。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姜岁玉却知道。
这是若水剑的剑心。
她的道注入剑中,从而凝成的剑心。
察觉到她的靠近,剑心陡然化作流光,飞入她的眉心间。
少女双眼的两侧忽然爬上蓝色的纹路,显得有些妖异,眼睫颤了颤,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久违的光明映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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