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0】
“……”
弹框闪了闪，一切归于空白。
风把赵如也散下来的一根长发吹到她脸上。
她端坐长椅，面前是被白色填充的矩形弹框，手里还握着手机。
弹框空白，没有倒计时，也没有出现任何字句。
一秒、两秒。
周遭寂静到只能听见心跳。
三秒、四秒。
赵如也忽然有了一种对着弹框比中指的冲动。
母亲的声音在心跳声中响起：“小也？”
赵如也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妈，我没事。你那边呢？”
“这边也没事。”母亲说完后，赵如也听见妹妹迷惑的声音，“妈妈，什么也没发生啊。”
什么也没发生。
赵如也试着平息呼吸与心跳。
比中指的劲儿过去了，她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好笑。
过山车没有滑下来。它卡在了半空中。
看把赵如也吓得，这心脏都缓不下来。
砰砰、砰砰、砰砰。
据说人一生中心跳的总次数是固定的，心脏跳完了人也就完了。如果这传言是真的，就今天这一遭，怕不是已经把好几分钟的生命给跳进去了。
手机里，关于弹框的内容每分每秒都在刷新。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赵如也给几个“？”和“So？”之类的评论点了赞。相关词条再度爆红，自上往下，只从评论内容就能窥见一场虚惊过程。
讨论正火热，不知是谁发了一张截图上来。
赵如也放大一看，截图内容是一条匿名评论，系统默认的头像与昵称。发布时间为十三分钟前，内容是“TM开了筛选也不提醒玩家一声。”
哇哦，“玩家”。
赵如也失笑，退出截图，还没来得及细看截图下的评论，眼角余光就敏锐的发觉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抬起头。
【心跳同步完成】
黑体加粗的六个字，不知何时出现在弹框中央。
静悄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猝不及防间赵如也的耳边突兀炸开。
“啊！”
太过刺耳的尖叫。通过耳机，妹妹的声音无比清晰的穿透她的大脑。
过山车骤然下落，却是由于车轨断裂。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赵如也呆愣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手机还在手中，她却突然看不清哪怕一字一句。
电话中，妹妹的声音尖利到简直要滚出泪来，甚至在瞬间听不清她哭喊的具体字句：“这是怎么回事？妈妈！疼！化了！疼！妈妈！妈妈！”
“……如是！”
母亲的痛呼隐在妹妹的哭声中，像一场海啸，向着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赵如也这才反应过来。
“……柿子？如是？妈？妈！？你们怎么了！？”
“铛！”
矿泉水被扫落在地，咕噜噜滚动，没拧紧的瓶盖砸出飞溅的水迹。
待赵如也回过神时，她已经跌跌撞撞朝着家乡的方向跑出一段距离。
【心跳同步完成】
网络延迟般将字体姗姗吐露的弹框，在她面部的位置慢慢向后退去。黑体加粗的字体在她的视网膜中无限放大又缩小。
砰砰、砰砰。
恐惧比愤怒先一步攫取她的心脏，她于寂静中闻见愈演愈烈的心跳。砰砰、砰砰。心跳声浩荡，她生出下一秒就要死掉的错觉。
血液冲刷血管，涌入心脏又泵出。
“……妈？”
对面空无一声。
“……妈妈？如是？柿子？”
心跳声充斥心肝脾肺肾。
定在原地，赵如也诡异的冷静下来。她看着自己关掉有关弹框的讨论，然后重新打开电话。
界面最上方，与“沙琪妈”的联系记录断“刚刚”。
在赵如也的目光中，“刚刚”慢慢转为“1分钟前”。
【心跳同步完成】
【00：00：30】
【00：00：29】
【00：00：28】
“……”
很奇妙的感觉，像打开了第三视角。她能看见赵如也面前的弹框内容还在变化，也能看到自己伸出手，一个数一个数的输入高中时在公共电话里输过无数次的号码。
手机自动弹出备注，是“沙琪妈”。
“嘟……”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
赵如也挂掉电话，再重拨。
“嘟……”
耳机里的忙音盖掉了周围的心跳声。
再抬起头，倒计时不知何时归零，【00：00：00】的内容空洞又冷漠。
弹框闪了一下。
【一轮筛选结束】
【筛选未达线，十分钟后开启二轮筛选】
【00：10：00】
【00：09：59】
【00：09：58】
通话界面上第二遍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没等语音结束赵如也就挂掉，然后继续重拨。
“嘟……”
“您拨打的……”
“嘟……”
“您拨……”
“嘟……”
“您……”
“嘟……”
直到距离仅剩十余米，大脑给出异常警报，赵如也才注意到一个正在靠近的物什。那东西呈现出扁扁的圆球状，淡红色纹理，间或夹杂着似乎是人类才会穿着的衣物。
赵如也的视线无意识落向它。
没有辨认的想法，大脑却自动将视网膜接收到的图像信息处理。
视野中，圆球先是模糊，而后一点点清晰起来。
是两个人。两人融合在一起的人。
如果将人比作独立的蜡烛，那么他们刚刚好处在彼此融合阶段。两个脑袋变成一点五个脑袋，又在椭圆形的主躯干上分叉出各自的手脚。
肢体接壤处包裹着淡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人体血液与脂质的混合产物。
他们看上去只是在彼此路过时撞在了一起，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却率先回头。
燃烧的蜡烛碰撞一起，左脸粘在了右颊上。接触的地方隔着衣物黏连，像两团干掉却被加水硬挤的橡皮泥，头发戳进眼眶，口腔连成一条线。
两个人，一个胸膛。
——共用一颗心脏。
砰砰、砰砰。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恍惚间四面八方都是心跳，赵如也举着手机，另一手慢慢捂上胸口。
就在几分钟前，隔着二百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倒计时尚未清零。妹妹将害怕说出口，于是母亲抱住她，用话语安慰她。
妹妹今年7岁，挑食让她的身量在同龄人中都属于偏小的一方。如果展开胸膛，胳膊一伸，她整个人都能被揉进怀里。
倒计时结束后，妹妹说——“化了”。
心跳同步。
怎么让心跳同步。
有什么能比共用一颗心脏更能让彼此同步。
【00：05：34】
身体融合了，弹框可没有，飘飘然一点五个头颅前方错开。
距离愈发接近，连通一处的嘴张开，声带融合发不出准确的音。
心跳声中混入其他声响。一个哭着“jiu、wo”，一个憎着“qu、si”。
赵如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嗖——”
隔着最后两米，像一团被风掀动的风滚草，人团呼啦一下向她扑来。
一个带动整体，“jiu、wo”的表情变得惊恐，“qu、si”却兴奋起来。
【00：05：10】
赵如也握着手机，面无表情的侧身躲开。
【00：05：08】
人团在地上滚几下，在“jiu、wo”的干扰下“qu、si”无法独自站起。
他们在地上翻滚，相互争夺主躯干的控制权。
滚着滚着，离她最近的一只手又甩了过来。
【00：05：03】
赵如也退几步，那只手抓了个空。
【00：05：02】
“jiu、wo”一口吐沫唾到“qu、si”脸上。“qu、si”也分毫不让，两根手指直冲“jiu、wo”的眼窝处去。
“jiu、wo”惨叫一声。
“qu、si”洋洋得意，收回手指一条腿扫向一旁的赵如也。
【00：05：01】
赵如也后跃几步，然后一脚踩上那条腿。
【00：05：00】
乘地铁乘得身上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赵如也没松脚，花几秒区分过两人各自的肢体后，另一腿正面狠踢上“qu、si”的膝盖。
“啊！”
两张惨叫的嘴里是彼此独立的舌头与牙齿。
“不、不可能。”“qu、si”怒吼，“为什么你没事！？”
赵如也盯紧那条转动的舌头：“谁知道呢。”
她没有再说什么，“qu、si”的表情却变了。
【00：04：51】
手心传来震动感。手腕一翻，手机屏幕在太阳下反光。
通话来电上“沙琪妈”三个字随着震动频率闪烁。
赵如也一愣。
【00：04：49】
瞅准机会，“qu、si”强抽出被踩住的那条腿，却没有再做什么，睁着一双眼，任由“jiu、wo”的翻滚狼狈的将她拖动：“……是、是你……？”
【00：04：47】
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赵如也掐住手心。
走远几步，赵如也用食指划开通话条，忘记了还戴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慢慢将手机放到耳边。
屏幕和耳机磕在一起，发出一点轻微的脆响。
“……小也？”
倒计时四分三十九秒，赵如也的眼泪吧嗒掉在了地上。
“……妈。”
“哎，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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