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天帝让宴后二人便尽快去办,到时大殿下肯定已经动身去剿魔了啊!锦时焦急地跑上前紧紧扯住母亲的衣袖,嘴巴一张一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这次凤澜是狠了心让她长教训,记住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
眼见母亲的袖角在掌心一寸寸强行抽离,径直离去。
八哥!
锦时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想溜走的锦书,使出了八爪鱼般缠人的本事,死死箍着他不肯撒手。
锦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哀嚎起来:“小祖宗!你饶了我吧,咱俩刚犯了错回来,这当头不好再惹娘生气。你且忍忍,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锦时眼一瞪,哪里肯放过唯一的稻草。
不行!三天就来不及了!
她用力在锦书胳膊处拧了一把,急得一双眼睛不像凤凰,像兔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亲哥祭天,法力无边。
两人拉扯了半响,锦书实在是拗不过,只得认命投降:“好好好,我试试,我试试,你撒手。”
锦时不放心地盯着他,生怕他耍花招趁机逃跑,一点一点松了力道,手却始终拽着他的袖角,大有他敢跑她就敢把他衣裳扯下来的架势。
锦书忽然便懂了何为‘一夜白了少年头’,无奈一边施法一边嘀咕:“给你解了这个,我就得真进炼丹炉了。哎呀,有你这么个祖宗,我趁早抱着被子就住里面算了!省得三天两头搬来搬去,也是麻烦。”
正当他思索着睡哪个丹炉能更舒服点时,法术却被极强的禁制之力所反弹。
“…”嗯?
锦书施法的手一顿,迟疑地望向锦时,再次抬手试了试。
怎么了?锦时试着说话,仍是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于心头,紧张的汗湿了掌心。
锦书有些尴尬地来回走了两步,连续两次在法术上落了脸,他实在有些抬不起头。只得低声赔罪道:“我…我解不开娘下的禁言咒…,看来娘这次心真是铁打的了。小妹,这可不是八哥不帮你。”
“不过,三天很快的,你好好打个盹,一睁眼也就过去了。”锦书安抚着妹妹,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三天,于凡人不过眼睛一睁一闭,于神仙漫长的寿元而言,更近乎于一息。不过是三天不能说话罢了,比起睡丹炉,这甚至算不得是惩罚。
锦时见状,嘴巴却紧绷成了一条线,当即自己施法,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冲破禁制。然而她修炼从来懈怠,锦书天分极高,其法术便已是佼佼,若他都无法解除的禁制,她就更无从去解。
可她知道了这等阴谋,又怎好与这神界所有神仙一般也瞒着他。纵然她以前从没有过朋友,但想来,这样做的也不配称之为朋友。
随着时间,汗水顺着面颊一滴一滴坠落。她第一次怨怪自己修练不够用心。
快点,快点解开禁制啊!等殿下前往边界剿魔就来不及了!
宴上的场景一遍遍浮然脑海。她藏在他袖中,看不见,却听得到。她听得到天后的刁难,听得到天帝的不在意,听得到满殿笙歌曼舞,却无一人站在他的身边。
真的有人将他当做神界大殿下吗?他们表面上的拱手行礼间,是不是也在嘲讽他的可笑?
他背负着可笑的‘罪’,除了恭谨地应下,就再无其他选择。
然而这‘罪’是假的,是诸神不言不语,助纣为虐,一同编织下的谎。
何其荒唐。
月上中天,人间正是水银泻地。
轻逸的白衣于风中起伏,银河为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华光,若有所思地似在等待着什么。
“殿下?”云凡上前轻唤。
席玉回神,侧转回身:“你先下去吧。三日后,我与二殿下同去剿魔,清虚宫内事宜还需你来接手,且有得忙。”
“是,云凡必尽心竭力。”他拱手俯身认真应下,顿了顿,问:“殿下不去歇息吗?”
席玉唇角微微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扬手间看明月皎皎,星汉西流:“听闻凡间有四大雅事,观云、品茗、赏月、听雨。我自执掌凡事两万五千年,却从未有心于这些风花雪月,今日亦想风雅一次,好好瞧一瞧月亮。”
腰间悬挂的琉璃镜流转着盈光,好像盛下了一整个星夜。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倾听着心底三万年的冰雪正在一滴一滴消融;他没有回避这场悄然的巨变,只是还有些茫然。
但,那个约定好的人,没有来给他答案。
藏书阁内,书简被凌乱地丢了一地。少女一本一本翻找着,不肯放弃。
摇曳地烛光下是一双熬红的眼。
锦书从未见妹妹如此执着过,竟肯一字一字去翻阅那些她往日最耐不住性子的术法。心中极是不忍,便跑去母亲房外苦求了许久,跪得膝盖都疼了,偏她这次触的是最不该提的话,任他使出浑身解数,母亲皆不为所动。最终无功而返。
“小妹,如今已两天过半,等天一亮,母亲的术法就自然解了,别翻了,歇一歇吧!”三天为期,马上就可到头,只肖歇上一歇的功夫。
说着他变出那篮仙果,想转移妹妹注意。
锦时不仅不应,更甚是眼皮子都没动一动。匆忙间书简边缘将她的指腹划出了几道细小的口子,她也无暇顾及。
锦书看在眼中,心中一紧,再也忍无可忍,一把从她手中扯过那卷书简:“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咒术就这么重要吗?天亮就解了!”
锦时睫毛轻颤,并不理会,一心想将书简夺回。只是跪坐地太久,使得腿一时使不上力气,刚刚试图起身,又紧接着一屁股狠狠跌坐了回去。
头晕眼花之际,阵阵嗡鸣下还伴随着锦书心疼的怒吼:“凤锦时!”
他从不知,自家妹妹还是个倔强性子。
‘你不帮我,就把书还我!’锦时紧咬牙关直起身子,于指尖酝起法力写道。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跟这个咒术较劲?说实话。”锦书脸色沉沉,已然窥出了不对。
如果只是因为不能说话,锦时根本不会这么拼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四目相对,如同一场对弈。答,还是不答?
锦时望着一地狼藉,蜷缩起手指,掐得掌心隐隐泛白。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对锦书寄了几分希望,抬手写道:‘我要找大殿下,他应该知道真相。’
“大殿下?你何时认识了大殿下?”锦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寿宴时…!”
顿时一挥袍袖,恼得极了,却不忘压低下声量:“不成!你疯了!你同他是什么交情,就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他如今是神界大殿下,你与他说了,又是期待他做出什么反应?背叛神界吗?背叛神界,他就连这最后的尊荣也没了!你说了他也未必会领情!”
话到此处,他突然庆幸起自己没能解开母亲设下的禁制,不然真真是闯了泼天的大祸,只怕是不能收场。
锦时见他如此,亦恼了起来:‘我不要他领情!我只知道,我若当他是朋友,就不该欺他瞒他!’
‘神界所有人都在骗他,都在利用他,可你们却称之为尊荣。这尊荣,如若是给哥哥,哥哥你难道会开心吗!你会想要吗!’
‘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为了神界安定,或许大殿下不知情是最好的选择,就稀里糊涂的牺牲他一个罢了。可大殿下做错了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就这样,因为一群卑鄙之徒被牺牲!’
这世上,六界,每一条性命,没有谁生来就合该作为一枚棋子被牺牲,亦没有人能成为六界的共主。
世界是因果的往复循环,而不是某一家野心昭昭的棋盘。
“袅袅啊袅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卑鄙之徒’说的是谁?你知不知道,那是就算搭上我们凤凰全族,也不能对抗的!”
“你拿大殿下当朋友,他未必将你当朋友。你们不过一面之缘,又能说上几句话?就在这儿发疯地谈什么‘朋友’二字,你真的懂什么是朋友吗!”
锦书头痛欲裂地蹲下身子,拉过她有些泛凉的手,收拢于掌心,垂首间抵上额头。
若早知她认识了大殿下,就该阻拦母亲说出那些秘辛的。
“袅袅,他性情淡漠,从不与人亲近,又谈何而来的朋友,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低声劝着。
看着哥哥愁容满面,锦时激动的心绪渐渐平稳。无意义的争吵不是出路。她并不是要与哥哥,与爹娘,甚至是族人们割裂开来。
就像她想告诉大殿下真相,也并不是要逼他去做什么选择。
“我是不懂,因为你们从来不许我有朋友。大殿下是我第一个朋友,哪怕是我一厢情愿,至少,他该有知情的权力,他该有选择的权力。”少女一字一句格外清醒冷静,她没有再争吵,亦没有半分动摇。
“他答应了和我做朋友,无论真也好假也罢,我只求问心无愧。哥哥,如果是你被利用,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你不知道,而你还在为这些利用你的人去做事,难道你会高兴吗?难道你知道之后不会怨恨你的朋友隐瞒你吗?所有人都隐瞒你,都在骗你,就连你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在骗你啊…,哥哥。”
“我不期待他做出什么反应,我只是希望,真相被撕开的那天,他能少一分对自己的怨恨与痛苦,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做出后悔的决定。”
无论是选择神界,还是选择魔界。
随着她的话,锦书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袅袅。”
“嗯?”
“禁制…解了。”他眉头紧紧锁着,不知是福是祸。
或许他应该拦住妹妹,阻挡这一场未知。可是想着她的字字句句,想着她的反问,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做阻拦。
“禁制解了?!”锦时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能够说话。
熹微的晨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射进书阁,细细晕染开了金红色的光彩。
“殿下!殿下!”
她急匆匆取出琉璃镜,僵到发颤的手指不停摩擦着镜面,在心底祈求着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对面却一直一直没有回应。无数声的呼喊,就犹如石沉大海。
到底,还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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