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南大松了一口气,简直要把肺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刚要押着时咎进去,又听里面的人补了一句:“让他进来,你去忙吧。”于是沈向南的脚步僵在门口,瞬间惊喜地收回踏出去半步的半干不净皮鞋,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
一直架着时咎的人轻轻拉开门,一把将他推进去,又立刻关上门。
力气过大,时咎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推力,导致他直接往前趔趄好几步,一把扑在一张办公桌上。他想,这么大的力气,像在扔什么烫手山芋,如果不是这张办公桌,他扑的地方应该就是地板了。
一直被当人质一样对待的时咎也开始有些不爽。他稳住身形,慢慢站直,终于看到了这个让沈向南敬畏的人的脸,沉皑就在他视线前方,灯火辉映下,他的脸上闪着光芒,下颌线流畅如刀削。
听到时咎这边传来的动静后,他微微垂下的眼睑抬了片刻,深蓝如碧海的眼眸中波澜不惊,但看到时咎的一刹那,他的表情不受控地动了一下,平静的湖有一瞬间翻涌起狂澜,他放下手中笔,轻声惊讶道:“是你?”
“嗯?”
“是我?”时咎重复着又嚼了一遍,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抓得皱巴巴的衣服,又在四周张望一圈,最后看回来,又摆上了他标准的“无所谓”表情。
梦里的人会认识他?于是他随意地双手插兜,毫不在意地嗤笑道,“怎么,你还认识我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人的表情立刻就淡漠了回去,好像刚刚出现的只是一个错觉。
他说:“不。”
他把手里的资料关上并放在一边,看着时咎,冷漠问道:“名字。”
“时咎。”他非常不耐烦。
“住在哪?”
“住在……”时咎想了一下。如果是在梦里,他应该说实话还是随意编造?不过编造的话,梦里的人应该也不能察觉,但是梦是自己意识与潜意识的投影,他自己知道自己在说谎了,他的梦应该也会知道。
时咎选择说实话:“海安市。”
说完,对面人的眉头就轻微皱起来了,他坐直了身体,神情明显比刚刚严肃几分,温度也比刚刚更低了几度,他开口,一字一句地重问:“住在哪!”
时咎烦躁地重复:“海安市!”
好在这位先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问了别的问题:“今年多大?”
时咎随意编造:“27,28,29,30。”
时咎看见对面的人放松了身体,他往后靠,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柔软里,就那么盯着时咎,盯得时咎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他生扯了下嘴角,轻笑说:“是有挣断双层石墨烯绳的能力,让你这么自信在这演吗?”虽然表情上有笑意,但语气里分毫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威慑。
时咎“啧”了一声,不屑的鼻息从他鼻子里微微喷出,他看也没看面前的人,而是随意张望,打量这间不大的办公室,毫无所谓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双层石墨烯绳是什么,但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有深蓝色眼睛的人淡淡一笑,好像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诡辩,他扯起一边嘴角,“看来你很想去教化所。”
教化所……听到好几遍了,刚刚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提到过。
时咎眼神瞟回来,问:“教化所是什么?”
所谓教化所,在这个世界里并不为教化,反而是为了改变。
人们20岁成年后可以进行大脑进化,那么所谓进化,也就是改变大脑结构,对接宇宙频率,使人们脑海中有了一个通道,互相获得权限的人们可以实现思维透明,使用意识交流。
但在进化前,需要经过一个检测,检测基因是否合格,是否携带传染病,合格便进化,不合格便送往教化所全面改造。只是这教化所并不是人想去的……
时咎一无所知,而刚刚被时咎呛过、所以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问题的人,语气里带着嘲讽地说:“教化所你不知道?”
接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脸上都是挑衅,淡声道:“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
被呛回来的时咎的脸绿了,心红了,脾气炸了。他懒得跟面前的人多说,嚣张地抬手,但没想到这张桌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双手一举,两人中间的桌子竟然直接被掀飞,桌上的文件纸从文件夹里散落出来,洋洋洒洒被抛向半空,又稀稀落落全部坠毁在地上铺成一团糟,连带着桌上的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笔,裂成两段了,还有一个茶杯,碎成无数块了,茶杯里的水染在纸上,那些是已经签字和正准备签字的文件。
“……”
“……”
时咎双手僵住,一时也没从这幅场景里反应过来。
两个人之间没了书桌的遮挡,突然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那位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抱起臂来,看着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书桌缓冲的攻击性瞬间就扑面而来。
时咎沉默半晌,刚想说点什么。
“咔嚓!”一双手铐出现在他的双手腕上,对方的动作快得他几乎快没注意到,只感受到一股冰凉爬上手腕,他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转身打电话,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掀了他的桌子,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生气:“逮捕一名企图行凶的公民,过来带走。”
逮捕他?不自量力。时咎顺手就想把手铐给挣开,但动了两下,没反应。
怎么没反应?不是梦吗?梦不受他控制?时咎脸色瞬间变了。
当时咎坐在一个由管道连接构成的房间地上时,终于忍不住无奈笑出声——他还真在自己的梦里被逮捕了。
这里还算大,够一个人在里面来回踱步,单人床,洗漱池,马桶,还有壁画。
整个关他的地方都不算明亮,泛白的灯光照着每个灰色的牢房,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泛着金属光的灰色,房间门的那面墙,是一条条管道错乱交织的模样,没有锁挂在任何地方,门就是这么被吸附着关上,再推却推不开。时咎没见过这样的设计。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想到自己还没画完的设计稿。
奇怪的是,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时咎微微探头,目光所及之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人,在他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看到任何人。
等他再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可能已经是梦里的第二天,也或许是第三天,时咎有点分不清。
有人在说话,接着有脚步声,步伐沉着有力,不徐不疾,再接着,被他掀了桌的那位出现在他铁窗的另一面。
他出现在外面,先是一个侧影,再是微微偏过的头与深蓝色眼睛,最后整个人转过身,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地正面对着时咎,时咎趴在床上也抬起头与他对视。
这人,想利用某种无形的精神压力来制服他,但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片刻,外面的人沉沉开口:“如何?”他负手而立,看也没看时咎。
时咎只当他问的不是自己,他翻了个身,懒懒躺在小床上,并不为自己的处境焦虑,只是随意让双手枕着自己的后颈,懒散地打着哈欠:“不如何。”
对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好。”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哎等等。”时咎叫住他,迅速翻身起来,慢条斯理挪动到门的位置,看到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但没回头。
时咎撑着头,胳膊靠在组成门的管道上,似笑非笑地朝外面问:“这位——先生?我有点好奇,你见到我第一眼,对我说‘是你’,是什么意思?我们见过吗?”
这位先生背对着他,语气冷淡:“你觉得呢?”
时咎的位置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时咎觉得那应该是个不太高兴的表情,于是他想了一个很拙劣的套话句子,并懒洋洋道:“哎呀,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嘶,有点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不然你告诉我?”
他原本想知道为何梦里的人会认得他,结果对方脚一抬,连一个冷漠的眼神也没有施舍,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还是那样一下一下坚定而又沉稳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从时咎的耳膜中远离,没有一点对任何东西的留恋,也没有任何情感。
脚步声终于完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留下完全空旷的寂静,灰色的一切,让情绪显得越发晦暗。
时咎觉得很无聊,又悻悻躺回那张小床上。
他不该被梦束缚在这间小房间。
想到没画完的设计图,躺了一会儿的时咎烦躁得翻身就起,他想,反正是梦,直接撞出去算了。
想着就往那些管道上冲,然而这一冲,“砰”一声,额头巨大的疼痛侵袭,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紧接着他好像坠入了什么无底洞,强烈的失重感侵袭来,身边是呼啸的风,那风割在脸上生疼而窒息。
几分钟后,沉皑办公室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惊慌的呼声:“沉先生,不好了,您前两天送进来的那个人,他、他、他跑了!”
沉皑皱眉,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当他再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面前时,身后的人吓得口齿不清:“他真的没有从门口走,我发誓,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睡着也没有做别的,我想进去给他送点饭,我进去看,他就已经,已经不在那里了!”
沉皑低声应了一下:“嗯。”
没有监控,看守的人也没有说谎。沉皑慢慢走了两圈,脚步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有些像死神的镰刀在有节奏扣地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损坏,完整得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掉。
沉皑淡漠道:“通知安全管理中心。”
这个人突然的出现,又突然消失,和记忆里的一个人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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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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