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之人是什么意思?”季山月暴怒问道,“谁不纯?”
时咎沉默片刻,问季水风:“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忘了?”
他想到自己与沉皑的事,他也是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会不会有类似的原因。
然而这句话惹恼了季山月,季水风还没说话,他已经冲过来一把提起时咎的衣服吼道:“你什么意思?你质疑我姐?!”
“季山月!”季水风出声制止,她叹气,无力地说,“别吵了。”
季山月一把推开时咎,恨恨瞪了他一眼。
时咎往后踉跄一步,稳住后也只是平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没有说话。他理解季山月的心情,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陷入争执。
一切都在胶着,不冷静也只能雪上加霜。
他们现在找不到言威,言不恩受伤,舟之覆跑了,还有个从天而降针对季水风、随时都会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人,不清楚这个人的实力,他们明晃晃地站在不利的位置,之前查的事情也一团糟,不知道沉船上的小孩是谁,找不到教化所。
所有的事如同缠绕的刺,打成一个又一个死结,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尝试强行破局又很有可能先把自己给刺伤。
毫无头绪,只能任沉默与爆发同时在心底横行。
季水风提议都先回去休息吧。以防万一,季山月要求跟着季水风,他不回自己家了,几个人很快各自离开。
落地灯柔和地亮着,照着客厅一隅,周围静悄悄。
沉皑一直睡得不安稳,直至鸟叫传来,窗外黎明,天边有了一丝暖黄的光。客厅有轻微的响动,沉皑立刻睁眼,翻身起床出去看,刚好和要走进来的时咎撞上。
“伤口怎么样?”沉皑问,刚醒的声音有些哑。
时咎撩袖子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没有了,我说了我醒来就会没事。”也算是梦境为他开的特殊通道,无论如何受伤,也终究是梦里的伤害,一觉醒来便消失无踪。
沉皑没有应答,他做不到在那种时刻还能冷静思考时咎醒来就会万事大吉,一切都是当下肌肉记忆一般的反应。
时咎转身去沙发上坐下,问道:“你还睡吗?”
沉皑摇头:“不睡了。”
一想到这些糟心事,就睡不着。
时咎伸手拉起沉皑的袖口,纱布缠着他的手腕,胳膊上又添了新的纱布。胸口处应该也是有伤口的。
时咎问:“换过药了吗?”
沉皑:“嗯。”
应该是在他离开这一会儿自己换的,时咎说:“下次我帮你。”
沉皑:“好。”
时咎思来想去,说:“我刚刚醒来也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针对季水风?”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完整的心理逻辑链。就像舟之覆,完全的目标主义导向者,为了他的目标可以随时切换阵营,上一秒可以帮他们,下一秒也可以害他们,因为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一个非常有底线的人;哪怕是凌超建,邪恶到几近变态,可以说是纯粹的恶,但他依然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行为,至少可以想明白,他对于自己的恨来自与隔离时上车耽误他时间,无论理由多荒唐,一旦成为对方的理由,才有了接下来的行为。那季水风呢?
所以时咎还是坚持季水风或许是做过什么,但她忘记了,或者就是她知道什么原因,但她没说。
相比之下,时咎倾向于后者。
在小时候跟着父母旁听心理咨询临床分析时,时常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无论是咨询本身,或者做意象疗法,咨询师在向来访者提出某种假设时,来访者会立刻结合自己的经历去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告诉咨询师“可能是因为之前经历了什么”,即使来访者不确定,但所想即所得,既然能联系,那大概率就是那个原因,是来访者自己对自己心事的解答。
季水风看到纸条时的反应类似,都是不可置信,而不是疑惑茫然。她可能想到了什么,而她想到那个很快被自己否定的答案,很有可能就是真实的答案。
同样的反应在季山月脸上也出现了。
时咎觉得他们可能都能联系到过往经历中的某些事,但又全部否定了。
那么问题在于,走到这一步,已经有人为此丧生,甚至到目前为止依然威胁着季山月的安全,都无法让季水风坦白的原因会是什么?那件事是什么?
纸条上的字很耐人寻味,不纯之人,这个不纯之人到底指向什么?身体的不纯还是精神的不纯?
时咎再次向沉皑确认他们三个从认识到现在,有可能发生的事,然而沉皑都是摇头,他很确定说:“没有这样的事。”
手机的震动毫无征兆响起。时咎愣愣看着沉皑,沉皑也不动声色看着他。
好半天,时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等等——
他的手机?!
在梦里一辈子都没响过的手机响了?时咎有点懵圈,他的号码在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正在眼前看着自己,另一个……
何为!
时咎接起来,刚要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嗨,宝贝!”
时咎抬眼看向沉皑,默默拿下手机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懒懒的声音说:“是这样的宝贝,你看,你们把那小鬼杀了,言威那糟老头子也不知所踪,我现在一个人真的也是非常的不知所措,孤军奋战,所以我必须得找点自保的方法。”
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他好像远离话筒对着旁边说了一句:“哎你也说点。”
听筒里何为的声音瞬间响起:“十九你别管他!唔唔唔……”
声音被打断,舟之覆又把话筒靠近自己嘴边,懒洋洋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放开他!有事冲我来!’哎呀,你放心,我不是那小鬼,没有无差别杀人的癖好。我呢,要求只有一个,别追杀我了。”
时咎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舟之覆假作嗔般“啊啊”了两声,继续道:“我当然是接着完成我的任务啊,不过嘛,我之后去哪都会带着你的朋友的,你们要是不为难我,我还可以勉为其难负责一下他的安全,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清了清嗓子,笑着说:“但是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全都是为你而死。”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时咎听到那边何为挣扎的声音,捏紧了手机,正要说话,被舟之覆快速打断:“对了!你最好转告一下季家那俩姐弟哦!”说完他便干脆挂了。
时咎一把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另一边,舟之覆玩着手里的小刀子,坐在何为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
被绑在椅子上的何为战战兢兢的:“这位先生,你这样是不对的。”
舟之覆乜他一眼,无所谓道:“你说不对就不对?现在是我说了算。”说着他站起来拿小刀在何为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吓得何为立刻缩回去:“好的。”
舟之覆耻笑他的胆小,收起刀,懒懒地说:“现在我要把你带走了,你如果听话,我考虑留你个活的,否则……”
何为浑身一抖,小声说:“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才这样做的?你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闭嘴!”舟之覆呵道,“老老实实当你的人质。”
何为缩成一团,说:“好的。”
季水风得到时咎消息的时候,言不恩刚刚转醒,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望着天花板,她感受到自己头上裹了纱布,稍微做一个表情脸就火辣辣的痛,没多久季水风就进来给她换药,换药的过程中季水风问她问题,她也不想说话,眼神一会儿从天花板飘到衣柜上,一会儿又飘到床头柜上,一会儿又企图去看书桌,还想看门。
季水风知道她在找镜子,早早就把镜子全收起来了。
“饿吗?”季水风温柔地问。
言不恩继续看天。
季水风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站起来转身要走,却被言不恩叫住了:“姐姐。”
她立刻回头,再次坐回床边。
言不恩呢喃:“姐姐,我会很丑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季水风感觉自己的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她太知道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多爱美,一个受父母保护、受强大的哥哥姐姐保护的女孩,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吃过亏,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永远可爱天真,永远骄傲高贵。衣柜里满满都是漂亮的小裙子,精致的发卡,搭配各种衣服的帽子。
虽然要不了两年也要成年了,但成年后的世界好像离她还很遥远,她只想当个小公主。
季水风仰头,把湿润吞咽回去,摇头笑说:“你最可爱。”
言不恩并不听她的安慰,自顾自说:“我会很丑的。”
其实季水风很想说,外貌决定不了她内心的善良,但她说不出来这句话,也许这句话对她自己有用,但是对于一个一心想做公主的小女孩来说,外貌就是她内心的一部分。这样的话是以己度人,毫无价值的安慰,那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出口的话变成了:“无论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言不恩的目光挪走了,又回到天花板,她小声说:“好想死。”
“嘘。”季水风阻止她说下去,手指轻轻抚摸她完好的那一半脸颊,“你不会死,你会活得比我长。”
言不恩想摇头,但好像一动就有些痛,她的头便只能僵在原地,她轻声说:“好痛苦。”
“我知道。”
言不恩眼珠子动了动,否定她的话:“你不知道,又不是你躺在这。”
季水风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说:“好。”
至少言不恩肯吃点东西了,草草应付几口后,她再次陷入昏睡。
季水风站在镜子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她很少照镜子,只有在小时候,她才会对着镜子笑,对着镜子哭,对着镜子说话,一遍一遍告诉镜子里的人:你可是季水风,季水风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后来她确实如她期待的那般,变成了别人眼里最坚强的季水风。再后来,她便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其实长什么样都不重要。
她闭眼,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
季水风平静放下手里的刀,还来不及处理便转身去开门。估计是季山月去药店买药回来了。
血从镜子一路滴到门口,季水风开门,刚要说话,意外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她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和楼道,人影和声音都没有。
她微微皱眉,正要关门,余光瞥到门外地上的东西,她身体一僵,把那东西捡起来。
随后她如同被雷劈一般浑身抖了一下。
又是那张纸条!写着“杀死不纯之人1”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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