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中饿鬼

这霍山还未寻得,山君之位还未坐稳,可不能栽在了这区区凡人手底。如此一想,濯缨拔腿就跑,一路硬着头皮冲进了那厮片杀地,什么刀枪棍棒、血肉横飞,她当真是逃一般横穿了过去,一直跑出了那片山头,见无人追来了,方才松了口气。

离开那厮杀场后,濯缨一路都在盘算,她去了霍山,做了一山之君,可不能像蓬莱那般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十万仙人终日躲在自家宫阙里没日没夜地修炼,或是终年吟诗作赋、抚琴作画般闲得没意思,经常走出十里地儿都瞧不见个仙。

既是在九州人间地界,自然该有些烟火味,有事没事就得像方才那样打个几架才有意思。到时候,她将霍山众仙分个几拨,全都操练起来,过个三五年混战一场,定比那些凡人打得精彩。

奈何她好不容易到了霍山,眼前所见之景,全然不似所料想的那般繁华。确是如那些人所言,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然满山走遍,连个鬼影都没瞧见,休提什么仙人了。

远望满山墓冢成群,石碑林立,近观篆刻碑文密密麻麻的,全然了无生气。那墓冢底下埋的全是死人尸骨,还盘算什么打架,连个说话的鬼都没有撞见。

濯缨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终于驻足于一处墓冢前,她呆立了许久,望着万儿八千的石碑林立,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什么神仙封地,什么人间佳处,明明是将她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儿。

顾清风那个小白脸,面上一副公正做派,到头来还不是公报私仇,旧账新账一道清算了,如此一遭,可就白白害了她一生仙途。

再说修炼之事,如若顾清风所言属实,伏瑄当真是耗尽修为方才助她堪破无为道第三重,飞升了玄仙。那她独自在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儿,凭借她这愚钝的天资,得修炼多少万年才能飞升上仙?

她不禁暗忖,落魄到了这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儿,哪路神仙能无事途经此处?更休要妄想此生能去瑶池仙会走一遭了。

什么风水宝地?什么帝王将相?任凭他们生前如何风光盛名在外,如今一死还不是埋黄土里,化成了一堆白骨。如今她要在这般阴冷地界待着,也不知过个三五千年,会不会变成白骨神仙?

越想越觉不痛快,这片山林子纵然极大,然没个活人听命于她,这霍山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总不能施法教满山林木、石碑打架?或将一堆死人尸骨刨出来,放去鬼族偷学傀儡禁术,来操纵着玩?

“什么破封地!”濯缨越想越觉天道不公,她真是命途多舛,倒霉落在了顾清风那小白脸的手里。越想越气,一个没忍住将手中白玉铃铛扔了出去,这下可是痛快了、解气了。

然,濯缨很快就悔恨不已。这偌大山林子里,遍地墓冢,就算她瞧不上这破地儿欲离开,也得有那白玉铃铛为引,方才出得去。这下可好了,她偏不辩东西,沧海遗珠已失,如今又丢了白玉铃铛,迷了路途……

濯缨顺着扔白玉铃铛的道挨着寻了个遍,又沿着方圆三十里寻了足足两日,后又沿着方圆五十里寻了足足三日。终于,她花了足足七日,将整个霍山挨个寻了遍。

非但未寻得白玉铃铛踪迹,甚至连朵有颜色的花都不曾瞧见。这霍山是真的穷苦,遍地石头都是真真正正的石头,泥土也是正正经经的泥土,竟然没瞧见半粒珠子。

她瘫坐于一墓冢前时,甚是想念在蓬莱的日子,蓬莱虽又比不上方丈的万亩仙草田,然好歹也是金银为饰,玉石铺地,还有诸多仙人可为其引路。

濯缨扶着墓碑起了身,随手抄起一根枯竹枝,又继续撩拨一地枯枝败叶。不觉间,暮色渐起,还未走过几个墓冢,天色已然漆黑,四下寂静无声,依稀听得见乌鸦嘶哑的啼叫声。

她握着枯竹枝又探过几丛灌木,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顺着那声响悄然而去。走至一墓冢跟前时,恍然瞧得什么东西从墓冢里爬了出来,先是一惊,唯恐是遇见孤魂野鬼出墓了。

然,瞧了一阵,那只孤魂野鬼坐在了墓冢旁边,似乎低着头在啃着什么东西,纵然天色漆黑,却也觉其吃得十分香甜可口。濯缨不禁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野鬼兄弟,你在吃什么?”

那只野鬼十分认真的吃着,显然忘乎所以,全然未听见濯缨的问话。见其吃得如此香,濯缨这心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这野鬼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也能吃得如此香,而她还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无可奈何地寻白玉铃铛。

当真是鸟不拉屎的破败地儿,连只野鬼待她这神仙也如此怠慢。然转念一想,来了这么多日,可算见着只鬼影,心中又是无比动容,险些喜极而泣。

濯缨忙拿起枯竹枝,轻轻撩起那野鬼的长发,借着漆黑夜色里一丁点星光,露出一张圆圆的白脸来,看模样似只女鬼,仍在埋头苦吃,似乎不觉有何异样。她料想着,这女鬼莫不是只饿死鬼?生前因饿而死,死后才至于如此狼吞虎咽不及。

濯缨手中枯竹枝一直撩着她额前长发,待其将手中东西吃了个干净,方见其慢慢抹干净了嘴,别过头来,一把拂落濯缨手中枯竹枝,神色十分惊骇,恍然才瞧见眼前多出个活生生的神仙。

“饿鬼姐姐,可算吃好了。”濯缨不禁轻声笑了,这饿死鬼坐在墓冢前一脸惊骇的小模样,十分有趣。

“饿鬼姐姐?谁?你吗?”这只饿鬼似乎有些呆傻,语无伦次起来。她回过头瞧了身后墓碑一眼,忽然朝着濯缨拜了拜,言语恳切道,“饿鬼姐姐见谅,我不是故意要偷吃你的祭品,实在是……是你这祭品太好吃了……”

饿鬼说完这话,还忍不住舔了舔嘴。濯缨委实没见过这般场面,不免退了退,心料这厮偷吃墓前人间祭品,定然不是野鬼了,不免笑道:“你不是饿鬼,那你是这山中小妖?”

若不是野鬼,是个小妖,总归也是个活的,或可问出些门道,助她早日寻得白玉铃铛,离开这破地儿。

“你这样子,也不似饿鬼呐。”那饿鬼起身壮着胆儿凑近了濯缨跟前,伸手触碰了她手中枯竹枝,若有所思道,“我才不是小妖,我可是这片山头的守护神。”

“你是神仙?”濯缨又将这饿鬼细细打量了一番,纵然夜色沉沉,却也瞧得其形状十分落魄,细察之却也有几分仙气萦身,然,周身的浊气,一直上扬不休。

“你也是神仙?对呀,我与你同为神仙。”这似饿鬼般的小仙,立即眉开眼笑起来,似乎也察觉出了濯缨的仙气,“不知是哪路神仙,竟驾临我霍山?”

濯缨不禁暗自思量,这偌大霍山走了个遍,就瞧见她这一个活神仙,莫非这小仙就是霍山将离任的山君?濯缨不免多问了句:“敢问仙友,看守这霍山多少载了?”

“不多不多,我才来霍山待了五百年。”饿鬼似的小仙伸出手来,同她比划道。

“五百年……”濯缨低低念道,心中不禁暗忖,这小仙来霍山待了百千年,就修成了如此模样,混得仙不成仙,鬼不似鬼的,如若她告知这小仙,她就是现任霍山君,那岂非被捆这里接替其遭罪?过个五百年,也混成这副鬼样子?

“在下自钟山而来,恰逢途经此地,不慎遗落了个物件,苦寻不得,还望仙友相助。”濯缨忙摇了摇头,急中生智,编了个由头,希望这似饿鬼的小仙能助她早日寻得白玉铃铛,离开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

似饿鬼般的小仙摇了摇头,抬脚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东西丢这山中,怕是寻不得了。”

“此为何故?”濯缨跟着其后头走,一面走一面以枯竹枝拨开重重树荫,听得其言不由得一怔,恐是小仙在吓唬她。

“仙友有所不知,这霍山底下埋的全是死人尸骨,常年孤魂野鬼乘风而至,阴怨积重,十分邪乎。那些年年来此下葬的、扫墓的凡人,落下的物件就没有寻得回的。”似饿鬼般的小仙故作神秘道。

“啊?”濯缨听了又是一怔,然,又心料这似饿鬼般的小仙既是将离任的霍山君,定然清楚霍山地形与出路,忙追赶着其步子,伸手拽住其衣袂道,“敢问山君,可否引我出霍山去?”

“你不是寻物件?是寻出路?”似饿鬼般的小仙忽然顿住步子,回过头瞧着濯缨,漆黑之中隐约瞧得其眼珠子泛着幽光,顿了顿又道,“我可不是什么山君,不过是山中小小神仙。”

“你不是霍山君?那霍山君哪里去了?”濯缨不禁呆了呆,松开其衣袂,惊异道。

“我家山君呀,前些日子得了天上的旨意,说是要遣蓬莱的一位仙君来接任,他可高兴坏了,早已自行离任了。”似饿鬼般的小仙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着,又继续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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