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伏在床沿，痛哭流涕：“是我没有保护好您……没有保护好您！”她情难自禁，肩胛随着哽咽声时起时伏，伤心欲绝。
“她是……方小姐？”云梦虽已知答案，仍想得到阿青的确认。
阿青转过头，泪水糊了满脸，她看着云梦，点头。
“方小姐……亡故多久了？”
尸首已经白骨化，显然不是新丧。
但也是奇怪，方小姐尸身已腐，只剩白骨，这么多年，外人竟不知么？
“有十三年了，”阿青情绪渐渐平稳，她站起身，轻轻抹干眼泪，“在少爷还小的时候，方小姐就已经过身了。”
云梦和胡七都吃了一惊，只有严军的脸上平静如初，这个答案，似早在意料之中。
“那么，那位小少爷去哪儿了呢？”云梦记起了李府疑云中，这位只出现在管家口中的少爷失踪之谜，也是众多疑团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走了，他走了。”小狐狸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急，慢慢说。”胡七递来一杯茶，将阿青引到座位上，让她慢说往事，层层揭开他们心中的疑惑。
阿青哽了哽，道：“胡七，小梦，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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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传言，李府的小楼里闹鬼，并不是旁人闲碎瞎嚼说的，我们这里……真的有鬼。”阿青的手不自觉地一抖，“方小姐年轻孀居，起先一切都还好，可是有一年，这小楼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只野鬼，这鬼满口秽言，对方小姐出言调戏，那时方小姐已孀居多年，早失了红粉颜色，恶鬼却道，正喜欢方小姐这等半老徐娘，守寡守的什么劲，不如与他**一番，享尽人间好颜色……呔！真真是污秽不堪！方小姐还是云英之身，哪受得了这种侮辱？一时想不开，便欲寻死，那鬼却笑，道，死了好，死了成了鬼，与他做鬼夫妻，那才是名副其实！方小姐羞愤难当，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成，日日抹泪，愁肠百结。幸好那时我已来了小楼，我修行虽鄙，好赖还是个狐仙，会些术法，那鬼来时，我使些障眼法糊弄，倒还真被我糊弄过去了，护得方小姐一时平安。在这小楼里，只我与方小姐相依为命，日日心惊胆战地捱着日子……”
“幸好那时小少爷已开了蒙，平常在家塾里与族中兄弟一块儿念书，先生管得严，小少爷回小楼的时间并不多，这才能逃得恶鬼魔掌。但方小姐怕啊，怕哪日不凑巧，恶鬼发现了小少爷，对小少爷下毒手，因此与那鬼周旋时，颇要委屈些自己，不太敢恶言冷语。”
“本以为日子难捱却也捱得过，但是……那鬼性本凶残，没多久，我发现那鬼……”说到这里，阿青眼中一窒，惶恐雾一般在眼底漫开，“那鬼竟在院中啃噬人骨！”
“唉，”她一叹，语气惶惶，“小楼里原先服侍方小姐的老妈子小丫头，接二连三神秘失踪了，一开始，我只当她们吃不得寒夜浸浸的苦，跟着一个嫁过来就守寡的奶奶，守着与世隔绝的小楼，时日久了，难免生厌的，我只当她们逃了，去自谋生路了。没想到竟是……”
云梦打了个冷颤，这小楼，果然阴森的很。要不是当初方小姐积下的福引来小狐狸报恩，没狐仙镇宅，方小姐只怕早就命丧恶鬼之手了，没的还要玷污了名声。
“那后来……小少爷也……？”云梦想到了神秘失踪的小少爷，莫非也是被这恶鬼所害？
“那倒不是，小少爷福泽深厚，那恶鬼近不得身，”阿青说起了一桩久远的往事，“小少爷幼年时，曾有因缘际遇，得遇高人。那时，我已经来了小楼，那高人，我也见过。”
阿青的声音软软、悠悠的，很好听。
“有一年，院门外路过两个人，我正在院子里浇花，听一人说道：黑云罩顶，这闲事得管一管。我便往门外看去，见说这话的人是一位面冠如玉的少年公子，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粉粉嫩嫩，很是漂亮，只一点不好，右眼额头那里有白色的纹饰，可能是白癜风一类的病症留下的印记，我那时觉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坏了相，怪可惜的。可仔细看，那白色印记却又像是某一种花的样式，倒不难看，许是那小姑娘特意纹上的吧。”
“那少年公子进了院子，讨了杯茶喝，瞧见我们小少爷模样可爱，很是喜欢，还抱了抱小少爷。那公子拜别时，摸出了一颗丸子，给小少爷服下，他向方小姐说道，少爷命中合该有劫难，这药丸能保少爷邪祟不侵，平安长大。这小楼，也有它的劫数，但诸法因缘，命中皆有定数，他暂时不能出手破劫，时机未到。等时机一到，他还会回来，助我们度过劫难。但此后……我再不曾见过他们二人，许是命中缘分已尽。”
阿青叹息声声，语气中颇带遗憾。
“那是何方神圣？”云梦好奇道。
“不知是何方修行人，赠了小少爷灵丹。”阿青道：“我只记得，那小姑娘称公子为‘主人’，公子唤小姑娘‘彼岸’，我当时还想，彼岸，这名字多怪异。”
“即彼即岸，倒像是佛门中人。”一旁入神听着故事一直没出声的胡七忽然道。
“那后来又如何？”云梦问。
“后来，没几年，恶鬼进了小楼，兴风作浪。方小姐知道那孽障不好惹，怕连累了李家，牵扯进更多无辜的人，只好忍气吞声。恶鬼乘月来，踏风归，从不在白天出现，这便避开了与小少爷打照面，但方小姐多少还是怕啊——她守寡多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过继来的儿子，对小少爷视如己出，耗尽心力栽培，万一……万一被恶鬼发现了小少爷的存在，以此威胁，迫害小少爷，可怎么办？就在这般提心吊胆中，过了一秋又一秋，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小少爷下了晚课，没有像平时一样安置在李府休息，跑回了小楼来看他娘，那天是方小姐的生辰，小少爷孝顺，带了李府大厨做的长寿面和糕点，来孝敬娘。恰巧那恶鬼踏风而来……方小姐慌忙把孩子抱在怀里，只等暴风骤雨，那恶鬼却像往常一般，只向方小姐污言秽语，全然忽视了小少爷的存在。后来，方小姐才发现，那恶鬼竟瞧不见小少爷，也听不见小少爷说话，小少爷在恶鬼面前，竟是个隐形人。待恶鬼走后，我俩一合计，才想起多年前那位少年公子给小少爷服下的药丸，说的那番话。那药丸竟有如此神效！方小姐心中感念不已，至此，确认了小少爷能辟邪祟，百害不侵，方小姐心中便踏实了，捱那恶鬼口上侮辱，便也一向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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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方小姐往生之后，魂魄久久不散，以鬼母的身份在小楼里将幼子抚养长大，也是这药丸的效用？”
一直沉默的严军扣了扣茶盖，忽道。
他想起了这药丸的事，那是酆都鬼域的灵丹，能联通阴阳，方小姐若身死，活人看不见她的魂魄，但狐仙可以，吞下灵丹的李家小公子也可以。
“您如何知道？！”阿青大讶，“方小姐后来确实死了，这倒不是那恶鬼所害，许是命数如此。她寿终后，放不下小少爷，魂魄久久不肯散，徘徊在这小楼里。她与我很快便发现，出体的灵魂……小少爷竟能看见！就这样，鬼母虽身死，却仍和从前一样，守着这小楼，将小少爷抚养成人。因我们这小楼少与外界往来，李家竟也不知方小姐已过世多年。”
伊人已成白骨，白云千载悠悠。
“那药丸，来自酆都鬼域，”他眼底光色浅浅，“是我给的。”
“你？公子？”小狐狸瞪大了眼。
吃惊的不止是阿青，云梦和胡七也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严军。
小狐狸终于认出了他。
她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公子！真是您呀！多谢当年赐小少爷灵药，少爷才得以平安长大！”
他正襟未动，却伸手，做了个扶小狐狸的姿势。
阿青没有就势递上手，仍是跪着，怔怔看他，忽而伏地，“咚咚”地磕头：“公子，公子！您除了那孽障吧！他……他穷凶极恶！即便方小姐已成泉下鬼，他仍是不肯放过！夜夜乘风踏月来，言语骚扰，这几个月，方小姐魂魄难归，不知去了哪儿，那鬼……便来骚扰我，我守着这小楼，又不敢走，真是、真是苦不堪言！”
“我今天，正为那鬼而来，”他道，“阿青，你起来。”
阿青颤颤站了起来，脸上又喜又悲，抹干了眼泪，却又笑了开来。
云梦记得，他曾说过，与那恶鬼是一个路数的，他专/制恶鬼。
难道，眼前这人，也从地府而来？
“小梦，你这么看着我，我会会错意的。”
他笑。开起玩笑时，像极了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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