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上,宋撄宁面色平静地看向阶下高谈阔论的御史大夫。
果然,崔望熙一党就着她昨天的命令,把她从头参到脚,没一会又和户部吵了起来。
一方称陛下不体恤百姓,另一方称陛下此举恰恰是体恤百姓。
而一旁的崔相却如事不关己一般,目视前方,笏板随意握在掌心。
“好了!”宋撄宁实在有些不耐,她要忙的事太多,却得听这些人做无用争辩:“诸位皆朝中肱骨,此事朕虽是为百姓考虑,但行事匆忙,未曾周全,今后会注意的。”
众人只好长长应了句:“是——”
随后便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
最后,崔望熙轻咳一声,微微低头举起了笏板。
宋撄宁知道,今日最重要的事来了。
节度使入京。
“陛下万寿在即,按律应地方各道节度使入京朝贺,此事一推再推,恐影响典仪。”
崔望熙话说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给宋撄宁反驳的机会。
她故作深思,为难道:“朕登基之初,不宜大肆操办,节度使驻守一方任务繁重,更不用提河西道、岭南道路途遥远——”
“陛下。”崔望熙目光锐利:“各位节度使都很思念陛下,您要夺了他们为您贺寿,表明忠心,沐浴恩宠荣光的机会吗?”
忠心?
宋撄宁听得只想讽刺一笑,却未表露出来。
“崔相误会了,节度使的忠心不会因身在何处而改变,朕的恩泽广布天下,即使在边疆,也能感受到。”
“朕怜惜大人们入京遥远,一路辛苦,不忍叫他们为着区区寿宴便来回奔波。”
另一侧的太仆寺卿姜中易立刻高呼:“陛下仁慈!”
几位少卿和刺史也接过话柄:“陛下仁慈,是社稷之福!”
宋撄宁看向崔望熙,温和一笑:“崔相以为呢?”
崔望熙生气了。
他沉默片刻,抿着嘴,刚要开口时,宋撄宁立刻下旨:“既然崔相无异议,那么此次万寿各道节度使不必入京,安心镇守即可,朕感念他们劳苦功高,一一皆有赏。”
崔望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含怒气,他攥紧了笏板,脑中飞快思考着。
不允节度使进京?
宋撄宁此举何意?
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陛下仁慈,确为天下之福。”崔望熙按下心中的怒火,恢复了儒雅从容的姿态,“只是节度使虽不必入京,但是礼数还是应周全的。”
中书舍人卢桓道:“是!陛下赐了恩德,但是贺礼需得呈至京畿。”
卢家与崔家世代姻亲,利益缔联密不可分。
宋撄宁瞳孔一缩,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崔家这样揪着不放——
他们肯定会在贺礼上动手脚,可是......已经不能在推拒了。
弹幕上此刻的字却是不多,只寥寥几语,讨论着崔望熙步步紧逼,心怀鬼胎。
万寿节,虽然对于她来说极其重要,可是史书之上,可能连一笔都不能留下。
未来之人不知此中细节,也属正常。
她点点头:“自然,崔相言之有理。”
贺礼中会有什么不能正常入京的东西?
兵器?账簿?秘册?
还是......人?
凉意顺着脊骨攀升,宋撄宁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怕。
还有一个月时间,足够她布局防范。
下朝后,宋撄宁换了身便装,传令宣左领军卫大将军王寒英入宫,地址选在紫宸殿。
历来帝王召见臣子,多选于宣政殿,她此举,是存了亲近之意。
宫女们手巧,挽了个随云髻,内侍隔着帘子向她通传。
王寒英已至。
遥遥望去,一个高挑的身影立于殿中,马尾束得一丝不苟,她卸了甲胄,只着一身窄袖武袍,胸前的白泽神兽栩栩如生。
王寒英见女帝前来,抱拳行礼:“臣十六卫之左领军,王寒英,见过陛下。”
“王将军不必多礼,赐坐。”
宫女端来茶水,便静静退了出去,殿中只余四人。
王寒英不知所以,心中有些紧张,想到最近入驻自己巡防地界的帝王亲兵,虽是只有几人,但足以叫她惶恐不安了。
她吸了口气,再度起身,朝宋撄宁顿首:“臣——”
“哎呀,”宋撄宁被她这阵仗搞得坐立不安,符染上前扶起她,笑道:“将军不必自危,圣人召您只是随意聊聊的。”
王寒英余光瞥了一眼御座上的帝王,见她衣着轻便,神色坦然,和京畿里美丽纯真的女郎别无二致,心中松了一下。
“朕在东宫时便听闻王将军沙场骁勇,战功累累,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王寒英的长眉微微上挑一下,“报效主君,虽死不悔。”
“王将军可别这样说话,朕还指着将军长长久久保护大邺呢。”宋撄宁夸赞一句,话锋一转:“将军平时日夜巡视,可遇到过什么烦心事?”
“臣职务所在,怎会感到烦心?”
宋撄宁靠着椅背,姿态慵懒,阳光透过窗牖投在案前,晒得人暖洋洋的。
问什么便答什么,对那支亲兵有疑惑也不肯出声。
王寒英戒心十足。
不过......她扫了一眼弹幕,倒是个难得的将才,忠君爱国。
宋撄宁侧头看向殿外,琉璃瓦的反光有些刺眼,廊下站的几个小宫女也稍微往后挪了些。
是个好天气。
她拢了下袖子起身:“朕见今日阳光好,王将军可愿随朕去试试骑术?”
王寒英一愣,显然未曾料到她会说这个。
符染道:“圣人有几匹河西道的千里马,臣听闻可威风了,今日托将军的福,总算可以见见。”
“走吧。”宋撄宁悠闲地往外走,王寒英也连忙跟上。
走过玉阶,几人恰好看见廊下躲太阳的粉衣宫女,王寒英皱了下眉,刚想训斥,意识到这是九五之尊的寝殿,还轮不到她来管教,只好闭了嘴。
宫女们后知后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宋撄宁站在她身侧,温声解释:“她们年纪尚小,是爱美的时候,朕不多做苛责的。”
符染朗声道:“都起来吧。”
“陛下真是......”她是武将,学不来那些文邹邹的话,只能生硬夸了句:“真是心肠软。”
这样的人,消极怠工,不尽职尽责,这尚是早春,便要躲阳光,若在她王寒英手下,当场就拖出去打军棍了。
谁还管什么爱美不爱美。
大邺马场归太仆寺掌管,太仆寺卿姜中易是宋撄宁的人,她带着王寒英前去,十分放心。
马场十分开阔,内场外场相连,侍从为二人挑好了两匹马后,便退守栏外。
王寒英眼睛一亮,控制不住去摸那蓬松的鬃毛,宋撄宁给她安排的是一匹雪白的良驹,四肢长而有力,王寒英近乎瞬间喜欢上了它。
“陛下,”她逗着马儿,转身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宋撄宁道:“朕新得不久,还未起名,不如......王将军来吧。”
“臣、臣怎么好——”
宋撄宁翻身上马,朝王寒英招招手:“爱卿先跑一场再说!”
两匹马儿一黑一白,如离弦之箭,冲入围场,发丝飘在身后乱舞,衣风中衣摆猎猎作响。
马踏飞尘留影,王寒英看着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帝王,心中暗暗叹服。
历来大邺皇子皇女都重文轻武,没想到这位陛下的骑术如此了得!
跑完最后一圈,宋撄宁接过符染递来的巾帕,缓缓擦拭额间的薄汗,王寒英面上带了些笑意:“陛下骑术超凡,臣钦佩不已。”
“王爱卿觉得这匹马如何?想好名字了吗?”
“臣,”王寒英想了想,“臣不是什么风雅人,只怕想的名字,配不上陛下的良驹。”
“你自己的马儿,难道还要朕替你起名吗?”
说着,宋撄宁将缰绳送回她手中。
王寒英呆在原地,虚虚地握着绳段,符染告诉她:“圣人得此良马之初,便想好了要赠与将军呢!”
“让它随爱卿征战,岂不比窝在这小小马场要好得多?”
“臣谢陛下厚爱!”王寒英深深俯首,“定不负所托。”
“快想想名字吧。”
“毛发雪白又干净,叫它雪晴吧。”王寒英的目光一直未离开,紧紧粘着。
宋撄宁看着一望无际的马场,弹幕里都在聊二人刚刚骑马威风云云,她瞥了几眼,便与王寒英说起了另一件事。
“朕前些日子叫了些亲兵去临风桥那里,爱卿可知所为何事?”
王寒英冷静下来,思索一番,摇摇头:“臣愚钝。”
“临风桥遭人为毁坏,砖石松动缺失,朕得知后,立刻将其封闭看管,未免人心动荡,才一直未曾公开。”
眼前的女将当即单膝跪地,向宋撄宁请罪:“臣失察!竟不知有此贼人!”
“爱卿恪尽职守,朕知道的。”宋撄宁将她扶起来,“但京兆尹和刑部正在密查,冯慷也在带人检修,这期间——”
“如有人行事诡异,还望爱卿多多关照一番。”
王寒英为官数年,瞬息之间明白了女帝的意思,端正神色:“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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