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天色将亮,满山红枫被风卷落。
树下少年的脸被飘落的一片红叶覆住,少年眉头轻动,鼻翼张翕,不多时,一声喷嚏打了出来。
枫叶随之掉到石椅下,融进遍地红色。少年被喷嚏震醒,吸吸鼻子,抬手揉揉。看见眼前景色时,因困倦而半睁的眸子忽而张大,他打量着四周,好奇而警觉。
视线触及远处的竹林,温绪钟几乎一眼就能确定,这是他曾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
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低头揉眼睛,却见自己身上的睡衣不知何时换成淡青色的广袖长袍,前襟的云纹倒合他心意。
梦中的景物从未如此具体过,温绪钟颇有闲心地四处转着。
也许冥冥中真的有所安排,温绪钟不知不觉行至竹林边。他才发现这并不是竹林,只是两三排青竹,遮挡着一座桥,只起个屏障作用。竹林另一面,是更广阔一片天地。
小桥、流水、木质小舍,不像后山该有的荒凉,更像是谁家的庭院。
温绪钟不由自主踏上乌木桥,一种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被牵绊着,似对抗,更似引诱。
他努力忽略这种感受,向庭院更深处探索。
人造水池闪着波光,温绪钟捧起池水洗了把脸,看清水中自己时,有些不敢相信。
明明再过两三个月,立冬时候他就满二十四了,而水中倒影却只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衣裳穿得规规矩矩,长发高高束起,几缕发丝垂到肩上,少年英气中透露着乖巧。
疑心未消,身后传来人声:“何人擅闯我后山禁地?”
话音未落,一股掌风袭来,温绪钟还未作出反应,就被击倒在地,肩上一阵疼痛,他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挣扎着站起来,见来者身穿墨蓝色长袍,宽大的袖口也没妨碍他的身手。衣袂飘飘,像个仙人,表情微怒,又带些诧异,应是没想到有人能闯进来。
对面的人见他许久不言,料定他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抬手又要攻来。
不及温绪钟辩解,那人已经要打到他,温绪钟连忙往旁边躲闪,堪堪避过一击,随后迅速调整过来,与之对决。
“你谁啊我去,”温绪钟一边躲着那人的进攻,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你挂牌子了吗怎么就禁地了?玩什么cosplay入戏这么深……唔?嗯??”
温绪钟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了。
所以?真的穿越了?这踏马是妖术还是仙术?
来者估计以为他在发疯,干脆抬手作法,凭空变出细绳将他缚住。
那人眉眼冷峻,紧盯他的双眼,似乎能洞察一切。这么垂眸看着他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孤高自傲的神仙,不,更像个平静的、暗藏杀意蓄势待发的魔头。
他冷眼看着温绪钟放弃挣扎渐渐安静下来,像人们小时候看蚂蚁在水里溺死,无动于衷。
“说罢,姓甚名谁,来这作甚?”
温绪钟揉揉被打疼的肩膀,轻抬下巴。魔头抬手一挥,解除了他的禁制。
“咳、哼……”温绪钟试着清清嗓子,果然发出声音,放松片刻,转头怼道,“我叫什么关你屁事。”
魔头不怒反笑,依旧冷静地打量着他,像是猛兽正在凝视猎物。
“山巅聚集各仙门的子弟,我一句话,你就彻底逃不掉了。”
温绪钟显然没在怕的,当代小混混哪个不是这样拉帮结派动不动就呼朋唤友凑一大堆人的。
“那你叫呗。”温绪钟满不在乎道。
见温绪钟这样子,魔头也不再怀疑他有问题。温绪钟要是有问题早就想方设法逃走或是顺着他求他放过,偏偏不卑不亢不解释。
魔头将捆住温绪钟的绳索解开,束缚感消失的瞬间,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电影一样从脑中闪过。
原主年方十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但他知道,要想活命,一定要跟原主差别不大。
所幸原主也叫温绪钟,性格与他相似,不过比他内敛些、懂事些。
但是现在,他已经崩了人设啊!
温绪钟苦恼地悄悄观察魔头的动作,只见对方抬手向他作揖,起身时说:“抱歉,冒犯了公子。渡栎方南野,字效潜。”
温绪钟心中抱怨他装得人模狗样,面上透露出不爽,随口敷衍:“芸蘅温氏仰,字绪钟。”
他能看到,在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方南野虚假的歉意变得真实。
刚报完来路,禁地之外便传来小厮的呼唤声:“二公子,二公子——”
温绪钟反应了半天,想起这是自家小厮的声音,便向方南野作别:“我家小厮叫我呢,我先走了。”
方南野向他回礼,目视他离开禁地,目光变得幽暗。环顾四周,见自己布下的结界并无破绽,为何温绪钟就能来去自如?
穿过两排青竹,小厮便迎上来,将温绪钟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他无碍才放下心:“公子让我好找,试炼大会开始了,家主正等着您呢。”
温绪钟随小厮离开后山。
-
青崖峰顶聚集了各家仙僚,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大多圆滑精明,探着对方的底。
试炼大会五年一次,多是为各派长老和各家子弟择徒择师用,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子弟中翘楚者不乏,要想拜满意的师父,还得是翘楚中之翘楚,让师父也满意。
“听说了吗,这届试炼大会,归园长老也要来择徒。”
“不过归园长老可说了,他这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是啊,在座谁不是为归园长老来的呢?”
“唉,也不知何等人物才能拜归园长老为师。归园长老少负盛名,他的徒弟将来也定会成为一代宗师。”
温绪钟路过,听见他们议论纷纷,不太在意。
被领到中年男子面前,温绪钟抬眼看见男人,一时眼热。
面前的男人身穿藏青长袍,手撑在膝盖上,低眉俯视众人,不怒自威。旁边坐着的年轻人目光不善地盯着温绪钟,仿佛下一秒能站起来把他杀掉。
幸好,幸好这个爹跟他爸长得一样。
“阿爹,大哥。”在熟悉原主的人面前,温绪钟不敢再崩人设,学着记忆中原主的样子向二人行礼。
温枕流和蔼地笑起来,与方才那个威风凛凛的家主截然不同,他抬手示意温绪钟坐到旁边,温绪钟乖乖坐下,学着旁人的样子看人比试。
面上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手却不自觉地跟着台上的人瞎比划,似乎这样就能学到些招式。这样还不够,温绪钟闭眼感受灵力在体内流动,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在向他敞开。
一小仙童从山门外沿着山路上来,绕到温枕流面前,恭恭敬敬鞠躬,道:“温家主,归园长老在素心殿候着您二位。”
温枕流拍拍衣服起身,向小仙童回礼:“有劳。”说着捏捏温绪钟的肩膀,示意对方跟他一同去。
小仙童在前头领路,温枕流跟在他身后,温绪钟临走前看兄长一眼,只见兄长满脸愤恨,放在两腿上的双手紧紧捏着。
温绪钟收回视线,跟上父亲的步伐。
虞渊门是大派,极其显赫,主峰金乌峰及其他峰峦几乎都金碧辉煌,从山脚到各殿的路都用汉白玉砌成,屋顶是上好的琉璃瓦,由内而外散发出奢华的贵气。
偏偏青崖峰是个例外,它离主峰最远,样子跟主人一样简朴,山路是随手开辟出的小径,但胜在好走。
前夜罗蒙县刚下了点雨,清晨的青崖峰有些潮冷,青石板路边泥泞得很,路面却一尘不染,雨水铺在石板上,映出山间万物。
温枕流落后仙童几步,与温绪钟并肩,叮嘱道:“待会儿见了归园长老,乖一点。”
温绪钟心说你儿子还不够乖吗,顺着温枕流的话说是。
沿着山路走下去,素心殿立在面前,看上去还没温家的客房气派,但四处种满的梅兰竹菊,象征着峰主的清雅。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温绪钟却莫名觉得熟悉。随后想起,可能梦里也见过这些吧。
跟着父亲进殿,殿内墨蓝色衣裳的年轻人转身过来,看见温绪钟的时候,两人眼里都带些讶异,不过方南野瞬间就释然,他向温枕流作揖问好:“恩公,”又转过来向温绪钟点头:“温二公子,真巧。”
二人同方南野回礼,温枕流见对方与温绪钟说话,一时惊奇。
方南野吩咐小童去沏茶,向温枕流道:“恩公昨日寻我,方某思来想去,还是今日寻个清静的地方妥当,擅作主张安排了此处,恩公见谅。”
温枕流表示无碍,方南野继续说道:“不知恩公找我,所为何事?”
温枕流讪笑道:“有个不情之请。是这样,听闻长老有意收徒,犬子恰恰拜师之龄,不知长老能否……”
温枕流拖长尾音,抬头揣摩着方南野的神色。
方南野偏偏是个藏得住的,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从未露出破绽。
“既是恩公所托,方某自然竭力相办,只是师徒之事,不知温二公子有何看法。”方南野把视线转向温绪钟,隐隐有促狭的意味。
温绪钟本在抱手观察这个世界的人都怎么交流,俗称看戏。方南野猝不及防把问题抛给他,他赶紧放下手,正色道:“能拜长老为师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才疏学浅,还得看长老的意思。”
温绪钟自认为说得不错,看似回答,其实并没有表态,却见方南野轻笑一声,不知在琢磨什么。
笑你爹。
方南野于是开口提议:“实不相瞒,方才在后山,在下与公子一见如故,本想与公子义结金兰,不如等公子比试后再做决定。”
温绪钟:?
你再说一遍谁跟谁一见如故?刚才那架势你没打死我都算好了!
温绪钟悄悄翻白眼,没成想一抬眼就跟方南野对视上,撇下去的嘴角飞快地扬起,讨好地对方南野笑笑。
温枕流没发现两个人的小动作,只看见方南野朝自家儿子笑了笑,心道有戏,便谢过对方,闲聊一会儿,又为了避嫌,分头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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