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山见你

尹岚久等才见典含回房,“怎么这身装扮?青儿说寻你不见我觉得不太对劲。”

“没什么,就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典含平日看似对谁都温柔和善,和她相处都觉得如沐春风,能让人对她掏心掏肺,但她对谁都不交心,几乎没有人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心情还有,她的过去。尹岚觉得,在她眼里,和人打交道还不如和她房间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图图画画聊天。听到她这么说,禁不住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典含娘子感兴趣?

“一位过班的千金。”典含看尹岚那别有意味的探究眼神,赶紧打断她某些暧昧的想象。“你不用去盯着吗?”

“这次揭花榜准备充分,再说她们也该练着独当一面了。今年花榜差不离是子矜夺魁,上次你压了她一头,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这次结束希望她能能放下吧。我在下边看那些个骚翁墨客享受女子的景慕赞语,但又不喜欢直白抒情的,觉得肤浅;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又瞧不起如实咏赋、深中肯綮的,觉得女子怎能洞悉世情;偏爱清高有气节的,又觉得她们是故抬身价,想把那“暗暗淡淡紫”变成“攒攒簇簇红”;既想要不渝的忠贞,说什么娶妻当是“无才便是德”,又想要心有灵犀的解语花,有才情,懂风情,也不管自己配不配占尽天下好事,真是一刻都不想待!白瞎我的好姑娘,没办法啊。”

尹岚在教养姑娘上一向不计成本,和其他青楼不同,每一位进流月楼的姑娘必须先学习简单的医术药理再去学四十九艺,在琴棋书画、熏香品茗这类事上也是花大价钱请名家来教,并且满十五才能参登花榜。近几年流月楼的花榜声名愈胜,头名或脱身青楼,嫁与心仪之人,但基本都是做妾;或才名远扬,攒下身家,保后半生衣食。

典含察觉到尹岚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自嘲:“岚姐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尹岚坐得离典含更近些:“元京那边来信了,那位佘公子,他……”

“放心,我有数。”尹岚知道她不想再说,又聊了一会别的便走了。

另一边盛大的花榜落幕,流月楼看上去依旧喧腾,红灯高挂,绸缦盘旋,地面上的花瓣好像被风吹落,仍然娇艳如盛放之时。只有乐鼓声息的静定契合盛宴拥簇散去后的冷清虚空。

江容曲江斟兄妹俩自然不知道结束之后如何,因为他们在见证新一位花榜魁首诞生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江容曲归家还未见过父母,这像话吗?!

路上江斟见江容曲总是出神,时不时地强忍着嘴角的笑意,还没忍住,以为她是沉浸在花榜的富丽热闹中,毕竟自家妹妹这几年得吃多少苦啊,那日子和在家里可是天差地别。江斟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补偿妹妹。

而令江容曲心思神往的是只是一个人:她清矜自若的气韵,清耳悦心的声音,风行水上的举止。“怎么随便一个简单的行礼都能做得那么漂亮”,江容曲又双手交叠悄悄比划了一下,嫌弃地嘟囔着,“手指又短又硬,像个鸡爪,位置也不对,手心往下一点更好看吧。”当然,还有那转眄流精的明眸,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不知不觉,江容曲的什么东西已经被那双眼睛留下了。

二人回家,本来担心江父江母生气,尤其是江斟,忐忑得不行,不想江瑢冱和顾淮臻早早等在门口。远远看到父亲母亲,江容曲丢下江斟直奔家门飞跑过去,张开双臂扑到父亲母亲怀里。江瑢冱和顾淮臻一看到小女儿就伸手准备着接住她,江斟追过来后,顾淮臻拉过他,时隔三年多,一家人终于不缺任何一个,可以紧紧地拥抱着彼此,思念、心疼、关爱和可以忽略不计的责怪都在这一个宽阔深厚的拥抱中了。

这就是一家人吧,即使是久别重逢,分离的时间也像被停止剪裁,仿佛没有人曾经离开。

不过,作为大户人家,即使善解人意且深明大义如顾淮臻,总是最大程度给予子女自由的母亲,在孩子读书方面那也是寸步不让。所以江容曲回家仅仅潇洒了一天,就一头扎进“之乎者也”的书山词海中了。

江容曲一连几天发奋刻苦,背书、习字、练画样样不落,女师都对她赞不绝口。然而,顾淮臻对乖巧稳当得邪乎的女儿并未感到多少喜悦,只是一日一日地增加女儿是不是丢了魂的怀疑。

当江容曲拿着她画的“家母抚琴图”找顾淮臻请求出门玩时,顾淮臻十分欣慰:“这才是我女儿嘛,行了,不用去找大夫了。”故作严厉地与江容曲拉扯了几轮后,顾淮臻勉强地欣然同意。

江容曲几番思考后,还是决定换一身男装。流月楼姑娘不少,而她只知道一个姓氏,怎么找人啊。索性直接问了:“请问江姑娘何在?”

“江、江姑娘?”被她询问的小女侍一脸不解,“进流月楼的姑娘哪有称姓氏的?”

尹岚下楼时听到找“姜姑娘”,她记忆力一向不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偌大的流月楼貌似只有一人旧姓姜。仔细打量那人尹岚就猜得**不离十了。她上前示意小女侍退下即可,接待江容曲道:“公子请随我来。”

江容曲谢过,跟着尹岚穿过流月楼。这次尹岚没有带她去上次的雅间,而是出楼到了后院。流月楼的后院入眼开阔,树木、亭阁、奇石错落有致,有几分闲情淡雅。经过一小片荷塘时,江容曲隔着荷池就看到对面亭中她惦念已久的身影。

尹岚知趣地送到这里就告辞先走了。江容曲自己走近亭中,却莫名其妙有了离家多年回来时都没有的近乡情怯之感。

典含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来人,意外又惊喜。她不知,此时在对方眼中,她不施粉黛的眉眼、不经意间的转身、自然随风的散发和披风、还在握着笔的柔荑,连带着唱晚亭已经定格成一幅图画。这幅图在而后的时间里,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勾勒、上色、改动、修饰,循环往复。

“姜公子好。”典含放下笔欠身行礼。

江容曲回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突然来访,打扰姑娘了。”

“怎会打扰,公子是此次前来想见典含娘子吗?”

“不不不”,江容曲连连摆手“我是特意来见江姑娘你的。”话出口觉得意思有点不太对,江容曲脸上发烫,“我…我对姑娘,有一见如故之感。”

典含简单收了下桌面,请江容曲坐下,“恰巧,我见公子也是一面如旧。”

江容曲在和典含几句交谈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看到几幅山川图,便问道:“这些图都是姑娘所绘?”

“公子说笑了,这些多是松闲无事收来的画作。我家乡临山难免喜山,只是离开太久已经记不清故里的样子了。”

江容曲眼睛一亮:“我从小习画,这两年行经几座山川,百般景物言有尽,意无穷,就边走边画当作留念。若你不嫌,我送你如何?说不定其中有你的家乡,能帮你想起来一些,权当是我误闯的赔罪。”想到当时撞见了什么,江容曲越说越心虚。

典含一滞,“蒲柳之姿如何担得起公子载欣载瞩的画作。”

“你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你应如是。姑娘乐(yào)的是山,好的是景,倒是我该担心功夫不到家,不能将所见全数复现给你呢。”

“如此,那便多谢姜公子了。”

江容曲和人聊天从未如此紧张过,担心一不小心言语轻浮,又担心不知道继续说什么,更担心被拒绝,至于为什么呢?她也不甚清楚。

二人喝着茶,聊着画,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等江容曲反映过来她正从后面环抱,上身压着典含的肩背,握着典含的手带她运笔时,典含正浅笑着看着她。典含的体香随着呼吸寸寸地沁向她,江容曲脸红着尴尬地松手起身。

典含泰然自若,“公子画技精湛,我有一位故友精于作画,怕是也很难比得上公子呢。”

“江姑娘谬赞了。”

“姜公子为什么欣慕典含娘子啊?”

“啊,啊?”江容曲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那个,就是,我在外时家兄来信曾谈及典含姑娘一舞倾城,对她赞不绝口。他很少如此夸赞谁,我心生好奇,如果真是如此惊采绝艳,我很想亲眼见见然后画下来。美这个东西,邂逅易,亲近难,若能尽我所能多留下来,就不必把一切都交给回忆。毕竟,我的记忆那可实在是太有限了。”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若能得公子亲画之誉,典含必定十分荣幸。”

“眼为视而生,美为美而在。有机会一见应是我幸甚。”生怕典含误会什么,江容曲紧接着说:“当然,得见江姑娘,于我而言,已是难得的幸运。”

典含俯身靠近江容曲,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公子是怕我吃醋吗?”除了上次的大胆之举,这是典含对江容曲说过最带风情的一句了,娇声软语一下让江容曲失了神,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热向上涌。亭内微风吹着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凉的气息夹杂着湿润的泥土味道和淡淡荷香抑着想要爆发的冲动。

但最终还是没有压住,江容曲忘了自己此时还是男扮女装,故作轻佻道:“正是,谁让眼前的美人如此惹人爱怜,怎能让她伤心?”

典含莞尔,“那不如公子以后来流月楼,只找我一人可好?”

“好啊~那江姑娘又能否只待我一人?”

典含低下头轻呵一声,复又抬头用手背支着下巴:“我自是乐意之至,只是姜公子还未见典含娘子,不怕日后想起,谓为憾事吗?”

“若得姑娘一心,千金不悔。”

“那不知,公子打算出几金买我今日?”

“江姑娘觉得该是多少?”

“正巧,我心似君心。”

1.补(分享):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李商隐《菊花》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视。”——宋玉《神女赋》

“邈邈遐景,载欣载瞩。”——陶渊明《时运》

“佳人自鞚玉花骢,翩如惊燕蹋飞龙。”——苏轼《虢国夫人夜游图》

“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川端康成《花未眠》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柳宗元《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亭记》

2.小设定:四十九艺就是如何侍候他人和提高自身素质的各项技能,从老少皆宜到少儿不宜的都包括在内。

3.过班:指官宦家庭或贵族的小姐乔装打扮到青楼品茶用餐的行为,体现了青楼的社交功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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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山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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