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楼下时起时落的人声漫入耳中，虞堇堇将被子盖过脑袋，挣扎许久才勉强撑起眼皮，穿好裙衫缓步下楼。
她一扫厅堂里的人，一二三四，都在！
“各位，早啊！”
她阖眼伸了个懒腰，待下至楼梯正中，耳旁轰然响起白歌的怒音：“虞堇堇，如今有人公然诋毁赤灵妖，你身为妖族中的一员，是不是也该为妖族尽一份力？”
虞堇堇骇然睁眼，刚迈下的脚暗暗缩了回来：“谁？”
白歌扬起下巴，高挺的驼峰鼻下发出一声闷气：“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视线的尽头，是一名身着竹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的青年，那青年一脸淡定，正不慌不忙地用一方白布巾子细细擦拭着一柄雪亮的长剑。
“他出言无忌，竟说我们是仙子养的酒囊饭袋，打不过他，就只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岂有此理！”虞堇堇迅疾朝那人走去，一拍桌面，“你谁啊？竟......”
那人抬眸看她，宠辱不惊的表情甚至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师兄！
虞堇堇咽了咽喉咙，差点把这两个字叫出来。
他是柳承意！
他之前穿的黑色，怎地突然换了一身青衣？叫她一时晃了眼，没认出来。
不过，换了种颜色，他人看起来明亮了不少。
许是为白歌的话冲昏了头，亦或是才睡醒的脑袋不灵光，楼中拢共就一人三妖，除了他谁还会说妖的不是？
虞堇堇尴尬一笑，侧视白歌：“什么......小动作啊！”
刚气势还挺足，哪知人家的一个小眼神就将她打回原形。
墙头之草，难堪大任！
白歌大失所望，瞥过脸去，不想理她。
赤菟挪至虞堇堇身旁，掩上团扇，与她附耳低语：“你小白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窝蛇虫鼠蚁，扔了柳承意房间，被人抓了现形。柳承意说可以不计较，但执意让我们同他比试，若是输了，往后我们都得听他差遣！”
“什么？”虞堇堇惊呼，“你们答应了？”
“我可没应，是白歌应的！”赤菟无奈苦笑，“如此平庸却又如此自信，哎……还带着我们，以后若真被这个冰块脸管着，我不如回天蝉山算了！”
这话被白歌听了去，气上加气。方才与柳承意对峙，赤菟不帮忙也便罢了，现在竟还站一旁说风凉话！
他顿时恼羞成怒：“赤菟姐，你怎是非不分？明明是他柳承意对仙子不敬，恶语重伤我们赤灵妖，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再说，我应下他的话，你当时不也没吭声吗？”
“砰......”
一把剑撞向桌面，柳承意听不下去，哂笑道：“委实精彩！不过我可没耐心看你们窝里斗，你二妖现已败北，那楼中便剩......”
他端视着老牛，老牛挥手拒绝：“我只管楼中衣食杂物，便不参与了。”
“那么，只剩你了！”
柳承意打量着虞堇堇，她虽为后来者，可那日毒人蜂拥而至，她却能临危不乱，一面铜镜更能运用自如，气势颇足。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她，他也不一定能查出是七色蕈在作祟。
想那牡丹仙子好歹是一花之首，既建此楼，应不至于将玄灵楼断送于那两懒妖怪手上。她的道行定是要在他们之上！
犹记得昔日下山，他的师父白云仙师可是将牡丹仙子夸得天花乱坠，不仅朝仙子讨了一封手书，苦口婆心地劝他来此，还交给了他一套名为“天缘剑”的剑法，嘱咐他在楼中夜夜研习，直至有缘人帮他解开困惑。
而解开此剑的有缘人，竟是一名小花妖！
他昨夜辗转难眠，终于摸透师父教他“天缘剑”的用意。那剑虽耍来漂亮，实则只能松松筋骨、锻炼心气之用。越是上层，越是需克制求成意气，可少一气，便不能精进，多一毫，则易血气逆行。师父知他气性，特意创下此套剑法，不为其他，只为挖坑，让他所谓的有缘人往里跳！
师父白云仙师云游四海，不问世事，能得他如此重视之人必不简单，这小花妖的功法难不成还在自己之上？
想到这，他眉心微蹙，怀疑的眼神未曾从对方身上挪开过。
虞堇堇莫名心慌起来，对面那双灼热的眼睛似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她能感觉到，他心里有疑问，在细究什么。
“柳郎君~”她笑嘻嘻地看着他，“昨夜弄了你一身的酒，这事是我做的不对，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但我自知蠢笨，法力不精，便不与你比试了！”
“酒？”柳承意噗嗤一声，“确实蠢笨，是酒是油也分不清！”
“什么？油？”
虞堇堇纳闷，老牛走过来，细声道：“昨日那酒坛里装的确是油，酒本是赤菟让带给白歌的，不料阴错阳差之下用在了柳郎君身上。”
赤菟与白歌素日里并无仇怨，何至于闹这出？
虞堇堇审视着赤菟，这才反应过来，白歌要酒，而她刚好要上楼，为何不直接给白歌，反倒要经他人之手？
难道是，她与白歌生了嫌隙，又对自己有意见，然后一箭双雕？
赤菟纤手扶额，躲闪着虞堇堇递来的视线。前日画眉之事，她不过是心有不平，想要逗弄白歌，谁知受难者会是冷面怪柳承意！她与白歌有旧谊，可柳承意终究是个不好相与的，若此事追查至她头上，指不定要给她下什么绊子！
故而在白歌应下比试时，她没有发表意见。
她朝可能揭开幕后面纱的虞堇堇开怀一笑，岔开话题：“堇堇真不与柳郎君比试了？如此一来，我们可都得听他的！”
虞堇堇回看柳承意，他清冽的眸子里是有些得意的，给人一种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的错觉。
“不比！”
她没有丝毫犹疑。
柳承意的能力丝毫不逊于楼中任何一位，让他管着他们，她既能少操些心，赤菟白歌说不定也能因此收收心。
而她自己，早早便臣服于大师兄的威慑之下，他有着大师兄的脸，似乎被师兄替身管束也没什么。
何况，此楼的楼主是牡丹仙子，还是她说了算！
“既如此，那便落字吧！”柳承意从兜里拿出一张白纸，上书有几行小字，“按流程办事，如此，有理有据，一切好说！”
他把纸张摊于桌上，环视众人：“签吧！”
竟连契书都拟好了，这是料定了没一个妖能够打得过他？
虞堇堇一划手指，按于小字末尾，一块血色指印便落在了纸上。
老牛见她签了，自然也无意见，紧跟着按了手印。
赤菟盯着自己净白的手指，犹豫半晌，最终从衣袖里掏出胭脂花片，大拇指蘸取一抹红后在纸上触了一小下：“可以了！”
柳承意咧嘴一笑，目光转向杵在一旁的白歌。
白歌懊恼不已，此时他的心在滴血。
此楼是牡丹仙子托付给他们的，若如此草率地交于一人族小子手上，不知仙子会如何看待他！
方才为争那口气，太过冲动，却不想自己九百年的修为竟连区区二十来年的小孩也敌不过！
这一刻，他明白了许多，赤菟骂得对，平庸却又自信，若当初好好修行，不为一时爽乐所累，兴许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副局面！
若是签了，该如何面对牡丹仙子？
迟疑之际，他忽感指尖传来刺痛，还触碰到了什么东西。而此时，柳承意正站在他旁边，仰头细瞧着夹在指尖的一张带有四处手头印的宣纸。
“柳承意，你......”
柳承意睨他一眼，淡淡道：“没实力，就不要逞口舌之勇！”
说完，他将契书交给老牛：“老牛，楼中我最是信任你，你也算他们长辈，你做个见证，牡丹仙子那边还得知会一声。”
老牛颔首：“好！”
柳承意面向众人：“既已签了契书，我便会对你们负责，从今往后，你们得听我指令，不能贸然行事。”话及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赤菟一眼，“不过事先说好，自己人算计自己人，在我这永远都是禁忌，一旦发现我绝不姑息！”
赤菟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满脸幽怨地低了头，还翻了个白眼。
“当然，楼中之事最终还是牡丹仙子说了算！”柳承意补充道。
“好！”虞堇堇非常配合地拍拍手掌。
白歌当即啐了句叛徒。
“虞堇堇！”柳承意拾起桌上长剑。
“我在！”
“你和我切磋一下！”
“啊！？”
虞堇堇眨眨眼，先前总感觉他哪里不对劲，不曾想在这等着她呢！这契书签与不签，对方怕是都不会放过她，只是签了之后，他更有理由而已！
“我那都是些花拳绣腿，怕是入不了柳郎君您的眼！”
柳承意扔她一把剑：“出剑！”
手捧长剑，她知是逃不过了，干脆抽出亮剑：“那......我献丑了！”
她双手紧握剑柄，直直朝柳承意跑腿冲去。柳承意瞪大双眼，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用剑。
她不像是来比剑的，更像是来杀猪的！
这架势，让一旁观望的白歌赤菟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至虞堇堇拿剑的那一刻，他们甚至无比期待过她拥有超绝剑术，帮他们打倒柳承意。
但这结果，简直没眼看！
剑出得如此潦草，柳承意认为这对他极不尊重，他直接挥剑砍断了虞堇堇手中的剑，剑尖指着她，正色道：“拿出你的真本事，莫要敷衍我！”
虞堇堇扔下剑柄，憨憨笑道：“岂敢敷衍柳郎君？我只是不会用剑！”
“不会用剑？”柳承意哼一声，“你追女妖那日可不是这副样子！”
虞堇堇拍拍斜挎包，小脸上布满委屈：“不骗柳郎君，我身上只有这面镜子还算个宝贝，除了一些法诀阵法，其他一无是处！”
也不算骗人，比起阵法，她的剑术确实一无是处。
“装乖卖巧！”柳承意认为她是在藏拙，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你认为我会信？”
“咕......咕......”
一只白色纸鸽飞入楼厅，盘旋几圈后落在白歌肩上。
众人视线齐聚在那只小鸽子身上。
小纸鸽施有白歌妖灵，是白鸽散布出去的探子。若至外归来，便是探得了妖物动向。
许久未见的小纸鸽突然归来，这着实让众人为之一惊。
“小白，它说什么？”赤菟忙问。
白歌凑近小纸鸽：“狐狸精？”
“什么狐狸精？”
白歌微讶，抬眸望着赤菟：“城外小树林，有狐狸精咬人！”
咬人？
赤菟忖度一霎，狐狸精哪里会咬人？朝着虞堇堇笑道：“堇堇，城外小树林，有狐狸精在调戏小郎君，你快去管管！”
“好！”虞堇堇缩出柳承意包围圈，恨不得马上飞出去，“我去我去......”
随即红光一闪，她便消失了。
柳承意盯着赤菟，眸中冷意翻飞。
赤菟躲开他的目光，心道：“看什么看，她不去，你难道不会为了要与她比试而使唤着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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