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大婶正在牛车旁边心急如焚地等着,她刚刚不过放个包袱的功夫,阿顾便不见了,稍等片刻,回倒是回来了,身后却跟着一个男子。
张大婶大惊失色,她认出这个男子便是刚刚被官兵追着跑的那人。
她跺着脚生气,能被官兵追着跑的,能是什么好人?可千万不要连累她们才好!
“你这个逃犯,不要跟着我们!”张大婶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中带着一丝气短。
“我是逃犯?是替谁背了黑锅呀?”陆伍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拿眼神瞟着背着剑要赶牛车的阿顾,“可是有些人啊,自己见义勇为,对替她背黑锅人的生死可是不管不顾。”
阿顾听闻此话,凉凉地看了一眼他,看得他汗毛耸立似是见了亲娘。
“鄙人陆伍,敢问女侠名号?”他双手抱拳,低眉顺眼地问道。
“阿顾。”凉薄的语气,外加和陆伍一样一眼假的假名。
陆伍的手指被自己捏过来捏过去,来回捏得嘎吱作响。
他自誉封为京中最有亲和力的老小,观其他府上,年纪最小的大多被宠爱的不像样。父亲事务繁忙,将他交予哥哥手上教养。
但要知道,他顶上可是有四个哥哥,文韬武略风流倜傥样样在行,连母亲怒起连骂纨绔的四哥,都当属京城里头的头一个。是以他从小就学会在哥哥们底下过生活,周璇得他打小就嘴甜,哄完这个哄那个,细致入微察言观色京城第一人,那些人精们哪个见他不夸的。
阿顾刚刚那点听到顾缃姓名时肉眼可见的失态,实在是不够看。
她必是有什么联系。
但没关系,铁杵磨成针,更何况他这般能说会道的铁杵。
为了顾缃,就算是块顽石,也要给她焐热了,时间长了,她总会说的。
自多年前得顾缃女侠一救后,茶饭不思,练武都变得更有劲儿了,磨人也更会磨人。
然而一年又一年,他长高了长大了,终于磨到母亲允许独自出家门闯荡江湖的时候,派出去寻找恩人的暗卫一波又一波,却只闻得她江湖旧事,最后竟落得一个下落不明。
书上都写,英雄救美,大多都是这个开头,再见是缘,三见便是命中注定,再见便是动情难安历经劫难携手双双把家还。怎得到他这里,美救英雄后,再见一面就这么难了?
这才入江湖,就碰到一个看似和她丝缕联系的人,他可要跟紧了。
而一边那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阿顾,正大脑放空地想着自己上辈子什么时候救过这个小破孩儿。
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顾缃。
也不怪陆伍没有认出她来,一年前她在也青山为了引走追兵让褚思召逃出去,确实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山高耸入云,风声重重,她在掉落的片刻想通了很多事情,因此并不畏惧死亡,落地那瞬间的黑暗与痛苦也不似假的,但没料到痛苦过后,她却睁眼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一个乱葬岗中。
还换了一副面容,准确来说,是这具身体换了个里子,这个里子,便是应故去的顾缃。
她本以为自己跳入的悬崖下方便是这乱葬岗,自己属于侥幸活命,但她一牵动身体便知晓不对,这副身体残破不堪大小伤未愈经脉受损,但实实在在是个练武奇才的料子,只不过不像是练过的。
而她自身,应当是武力高强。
顾缃垂眸,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对她也是巨大的打击。
但这个打击并不足以去让她选再次去死,既然有第一次,那就再来一次!
普天之下,练武功力进步如此之快的,她怕是头一个。不过,死去后换个壳又活过来的,她怕也是头一个。
庆幸的是,在她修养新身体一年后,终于久违的可以舞刀弄剑了。
至于这个口口声声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小鬼,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世人皆知顾缃双剑一流,极少人见过她挥大剑的模样,她不知自己这复生是好是坏,其中又有何阴谋,才以大剑出手避免被认识的人所发现。
这人见了她一剑便辨认出这剑法与自己有关。
顾缃的眼眸渐深,她大剑真这么有特色?还是这人知道自己此番复活转生的内幕?
如果是第一种,她自认自己年少风流剑法流畅。
如若是第二种……便可要好好探寻一番了……
看阿顾转眼望他,陆伍只管咧嘴一笑,露出一片大白牙。
阿顾依旧没有言语,却似是被他刚刚见义勇为却让他人背锅祸事的那番话激发了良心所在,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刚好再够一人坐。
张大婶子在牛车后头坐着好是扼腕长叹一番,也挡不住他厚着脸皮爬上了牛车安稳跟了一路。
到了村,下了车,将卖货的钱交予村民后,阿顾带着小尾巴陆伍就去了村长家,
“我们得走了。”她皱着眉头道,即使坐在村长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也能看出她严肃的神情。
村长反而是舍不得的那个,他从张大婶那里听说了她救了一个被官兵追着跑的人,已经预料到阿顾会有辞行那么一遭。
“非得走吗?”村长颇为不舍,倒让陆伍有些诧异,他起初认为阿顾直言直语不算个活道人,现在看起来她在这村里人缘倒是落得不错。
“露了脸,不走会连累你们。”阿顾倒也没瞒着村长,直说道。
“那要不过几日再走?明儿让老大家给你多做几个胡饼,省得花路上盘缠。”
阿顾思虞晚一日大约也不碍事,便应下了,走前嘱咐村长她的这事可大可小,官兵不来才好,来了打哈哈只说没见过即可,她一没伤人二没放火,想来几日找不到对方便会作罢。
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阿顾起身要走的时候,正看到村长眼神一个劲儿地瞟旁边一句话没说假装自己是个摆设的陆伍,她使唤陆伍到外头等她。
“他似乎与我有关。”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好在前后也大差不差。
虽然离开对她来说很简单,但对于照顾了她一段时间的好心村长来说,阿顾还是想要好好地道别。
“好,好。”听闻阿顾此番离去是为找寻记忆,村长想起刚捡到她的时候那气若游丝的样子,不由得揩拭眼角,“找回来好啊,有名有姓才是立足于世。”顿了顿,又道,“找不到也没关系,回来便是,这里也够你立足。”
“我晓得的。”阿顾低垂双眼,将这次赶集卖野货赚的钱塞给了村长,趁着村长没反应过来,身形灵活躲着就跑了。
然而此事却是阿顾失策了。
阿顾在梦里被脚步惊醒,赶在声音发出前睁开眼睛。
“阿顾姐姐!”是村长大儿子家的小孩虎子,还未待她思索他为何来到她这里,便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打开一道缝隙,把虎子拽了进来。
“阿顾姐姐!”虎子激动地抓着她的衣袖,塞给她一串冰凉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些碎银,他年岁不大,人倒是很沉稳,此时正压低声音说道,“爷爷让我来找你,村口来了几个官兵问下午县里的事情,这些你收着路上用。”
无事不会深夜急敲门,敲门声响起时阿顾已经猜到,深深懊悔下午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要多留一晚。
这时陆伍也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消息带到,你们从村另一头走。”虎子刚要离开,被阿顾一把抓住胳膊,不由分说地拉住就跑。
“你和我们一起走。”阿顾抓住他,动作由不得拒绝。
“我还要回去……”虎子是个聪慧的孩子,正说着,他看向阿顾的眼睛逐渐增大,“你的意思是我爷爷他们……他们可能会……”
“村长既然让你来,我必然会保住你。”阿顾认真地说道,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孩子便敷衍,“还不能确定官兵是否会动手,我先带你和陆伍出村再返回,如果动手,我会救下他们的。”
她的手放在虎子的头顶,声音沉稳坚定,“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说罢,便让一旁的陆伍背起虎子,三人拿着简单收拾的行囊,片刻间便出了村。
走出一段距离,阿顾对陆伍指了远处的一棵大树,“你去那个方向一直直走,待见到一棵大树,树边有一个大坑,树上拴着绳子可以下去,在下面等我。”
“你去哪?”陆伍闻言问道。
阿顾已经回头,只留下一句说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好吧,没想到看起来冷心冷面的她这么热心肠,这人说热心肠吧昨日确实见义勇为,说她冷心冷肺吧确实是个说话不留余地的人,陆伍背着虎子胡思乱想着,身后的孩子尚小,小脸贴着他的脖颈热热的,感觉到有温润状,似是哭了。
“你不要难过,一定不会有事的,天一亮就送你回去。你阿顾姐姐武功高强……”
“嗯……阿顾姐姐总能猎到村里人猎不到的猛兽……”虎子带着哭过的鼻音说道,“还有我们没见过的大熊,阿顾姐姐最厉害了。”陆伍听闻又是一阵夸,他最会哄人,不一会儿便给哄好了,朝着阿顾所说的方向奔去。
那棵老树越靠近越是巨大,也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好找,方圆几里似乎就那棵最大,树冠极其茂盛,似乎有百年岁头。
如阿顾所言,树旁确实有个大坑,准确地说,应该算是这棵大树长在了坑的旁边。
此时正值后半夜,秋日清晨易大雾,这时候林子里已经开始笼起雾来了,于是这个坑看起来更是深悠看不见底。
陆伍顺着老树的纹路爬上去,在某个树干上面摸到了两根绳子,看起来还挺粗壮。他将绳子在树干系紧之后,拿着便跳了下来,将虎子腰上系了一圈后又往自己腰上缠了一圈,又抓来一根绳子撑着,嘱咐虎子面对面抱好自己,便摸索着带着他下坑了。
这坑很大,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深,不多时便见底了,陆伍仗着自己轻功好,看到底后抱着虎子便一跃而下。
待看清自己在哪儿后,猛地僵住身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只见那坑从上到下似是个缺了口的圆月,四周如梯田般围成个圆,另一方层层叠叠第一眼望不到边。
再细看去,那层层堆上的,竟全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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