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以北,未及漠北战火纷飞,一个还算安稳的小县城,近日来因着行军打仗,配婚蒸蒸日上,几乎每月里都要有那么三四家配婚行事。
王媒婆做配婚的生意已经三年了,她丈夫儿子全都留在了漠北战场,只余下她一人和空荡荡的家里,听闻她是在梦里见到儿子孤苦无依,才开始打这主意行这生意,言之看不得战死沙场的孩子在地底下孤单。
至于是否真是此因,除了王媒婆谁也不知道。
沙场上刀剑无眼,这靠漠北的家里都习惯了家中行军,但面对噩耗来临时依旧痛苦,听闻沙场上死去的人格外痛苦,漠北军的抚恤金还算丰厚,家人也愿意打点一番身后之事,便带起了这附近的配婚生意。
因做的是死人生意,王媒婆把家搬到了县城边缘,街坊邻居虽面上对她尊称王婆婆,夜里却是嘱咐小孩不要从她门口路过。
黑色像被泼了一层又一层的墨,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了。道路两旁的枝叶密密麻麻,时不时会有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枝桠层层叠叠向上伸展,遮住半边天空,树叶间隙只透露得出今日异常明亮的月光。
这日王媒婆从外地回来后,被人拉着讲了一会儿闲话,待回家时已天大黑,只余下一些大户门口挂一盏小灯为路人引路。
她家里离城门口路途不远,她披着月色,行色匆匆赶路回家,借着月色开门之时,门边小巷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离她很近,王媒婆后知后觉,她一点没发觉有人接近,霎时冷汗直下。
“配婚。”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把王媒婆吓得差点跌倒在地,她的钥匙紧紧地被她抓在手心才没有掉到地上。她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男人站在她的门口旁的羊肠小巷,因天色黑她门口无灯,路过才看不真切,直到出声时才将将发现。
惯做死人的生意的她,胆子确实不小,这看明白是人在候着,害怕的情绪也没了,她摸了摸自己紧紧簪着的发髻,心里盘算着。
“哎哟,这月已经第四起了。”王媒婆眼睛滴溜溜的转,只是这男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觉得笔直高大,气势十足,隐隐压迫,怕是白日不好露面、这才夜里赶来。
她笑着解释说道:“前线打仗,近日来书信送回,这匈奴撕咬凶狠,下面男儿们的配婚也紧俏。”
对面的男人沉默不语,王媒婆硬着头皮继续。
“倒也有别的法子——”王媒婆迟疑道,待一只手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银锭子放至呀面前,她立刻换了副表情眉开眼笑,将银子塞进袖口,暗地里手指不断摩擦着,面上继续说道:“咱家也有别的配婚法子,倒也不是非要那刚亡的女孩。”
“这活着的,更多。”王媒婆神神秘秘的说道。
见这男人不说话,王媒婆的胆子被刚刚的银锭子给壮得愈发的大了起来,她试探道:“您既然寻到我了,那必然是介绍来的了?”这活人的生意是另一种方式了,既然能如此准确找到她,必然是熟人介绍。
“我能找到的话,你来安排?”男人反问道,他的语气冷冷清清,听不出什么意思,但王媒婆自有认知,做这行重要的除了胆子大,还要揣摩买主的心思。
这大概心里头有主意,也已经找好了人,就是走个流程的意思了。王媒婆将这思绪颠倒来去琢磨了一个遍儿,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好说,好说。”她堆起满脸笑,拿着一样的钱,还能少张罗,这谁不愿意?往常里要找个童女还要走上十几里往别的村子里去打听,即使她手握着一些待定的资源,也怕遇到突然变卦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也是会砸她招牌的。
"明日卯时,人在门口。"看来那人都布置好了,他顿了顿,说道:“两个轿子,需要4个轿夫从城南抬出去,放至到三里路程的大柳树下。”
王媒婆记下,将要应下,却晃神间发觉身旁没了声息,她壮着胆子探头进黑漆漆的巷子里看去,只看到一片漆黑,什么人都没有。
脚下放着也一个比刚才更大的银锭子。
王媒婆没想到的是,次日,全城戒严。
轿子不大,王媒婆掀开帘子看了看,立面坐着个盖着头巾的小姑娘,发觉人靠近后身子发抖,王媒婆摸了摸衣着喜服的小姑娘的胳膊,叹了口气,便去掀另一个轿子。
刚掀开,她便吓得后退数步,直接绊倒在地。
那另一个轿子,立马扎着一个小人高的纸人,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个人煞白着脸,坐在那里。
这是烧给逝者的纸人,纸人没有眼睛,民间传闻纸人若是画了眼睛,那已入阴间之刃便会眷恋人世间无法投生,还有一类会引起孤魂野鬼的惦记,易附身带来麻烦。于是工匠们便一劳永逸,用两个小孔代替,小孔空洞地看向前方。昨晚的那个男人找的制作纸人的工匠手艺看起来极好,这个男童纸人仅仅是端坐在那里,便极为有形,栩栩如生,神似得令人毛骨悚然。
王媒婆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还是她找来的教辅搭了把手给她拉起来,站起来时她的腿还是隐隐发软的。
“王婆婆生意兴旺啊。”那几个轿夫是她的老搭档,平日里的普通配婚用不着他们,只有这种情况才需要人手,几人丝毫不惧,笑呵呵的给王媒婆打招呼。
“老规矩,那个是姑娘轿,三贯,小子轿轻,一贯。”王媒婆是个麻利的,对于这几个老伙计十分坦然,片刻间几人就分好工,抬着红色小轿往城南出城的方向走去。
“什么情况?”这一大早,出城的路居然满是人。
“戒严了呗。”一轿夫搓着手说道:“怕是得多等一会儿了。”
“这时候戒严,不会打来了吧?”有人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另一人安慰道:“打来才不会戒严呢,估计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啊?不会是有探子吧?”
“哈哈咱这儿也没镇北军,探谁也不探咱这儿啊。”有人嘲笑那担忧探子的人,被白了一眼,悻悻的收住笑声。
王媒婆听着这群人闲聊,一点都坐不住,她倒不怕城中戒严,平时都是进城查的严,第一回见出城戒严的。她就是怕昨晚的那个男人等不到她送轿子配婚,到时候毁约没钱拿都没地方哭去!
她焦急的直踱步,那坐着等待的轿夫直喊:“你快别晃悠了,晃得我眼都要花了!”
说道,伸出手臂便要抓王媒婆的胳膊,王媒婆气得按住那轿夫,低声骂道:“我不着急?我怎么不着急?”她环顾四周,见无人在意她,转头对着那抱怨的轿夫斥道:“还有后事要做呢,万一等到下午出城,这晚上回来也就说不准了,你见哪回这事要晚上做的?”、
她骂也骂道含含糊糊,那跟她做事许久的轿夫却是一耳朵便明白了,细细琢磨也拧起眉头。
这一般来说,他们的配婚是为死去的童男童女按着成亲礼结阴亲,这靠近边境处,当兵打仗者居多,乱世间夭折的也不少,但打仗死去的未成亲的都是男子,而王媒婆先前头打的哑语,便是将那活着的未婚女子,配阴亲给死去的男子。
若是给的钱多,将人交予她办,多是完事之后,抬女轿的轿夫将女子按死在轿子里,一同下葬,所以这抬女轿的轿夫才多拿两贯。王媒婆卖儿卖女的见得多了,心自然也硬,她还见过那为了省下轿夫钱,亲自抬女儿出城去的,挤下两滴泪后一手交钱,一手撒土,两不误。
这等损害阴德之事,王媒婆自然不敢晚上干,他们心亏,事情做得多了也怕厉鬼上门,她那独自住的屋子,从来不让人进,门内侧贴满了符纸。
她本都打算金盆洗手了,这人找上门来,给的有多,她一时鬼迷心窍,打算干完这笔再歇。
“王婆婆说得对。”那轿夫挤着人群回来,跟她讲道:“我问了我姑姑婆家的二弟,在城门口的客栈铺子里当伙计,今日出城戒严,挨个搜,不知道在找什么。”那轿子努力回想着,一拍大腿,说道:“客栈老板说应该是在找人。”
此时她们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王媒婆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一咬牙一跺脚,塞给轿夫一点钱财,让他前去找人行个方便。
这点钱财虽不能让他们畅通无阻,但等待的时间却是大大缩短了,该搜的还是要搜的。
门口的官兵搜的仔细,正等仔细在掀开纸人帘子后顿时变得鬼哭狼嚎,为此王媒婆被狠狠的摆了一眼。她倒也不怕,这纸人是纸人,姑娘是姑娘的,能是什么戒严要找的重要人物,还是快快放他们离去才是。
官兵前后搜了三回,坐在女轿里的少女也掀开头巾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官兵是本地人,家中有兄长战死沙场,兄长那阴亲还是这王媒婆给结得,后来王媒婆名声出来了,除了本地连外地和附近村子的人也会找她。他身为官府之人,接触的城内有钱人多,自然都知道王媒婆背地里干过些什么事,这轿子里的小姑娘长得明艳动人,却是王媒婆在送出城去。看着那轿夫和王媒婆坦然自若的样子,官兵除了叹气,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只得让他们出去。
“来世投个好胎吧。”官兵砸吧砸吧,心里不是什么滋味,高喊着下一个。
那边出城后的王媒婆和抬轿子地轿夫,匆匆离去,毫无波澜地赶去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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