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缃是今日才到长安的。
晋州到长安的路她走了月余,车马劳顿,到达的时候小脸煞白,把接头的魏行蕴心疼坏了。
魏行蕴在长安前的驿站久等好几日,待顾缃休整好后,一把将她塞进铺满软枕香褥的马车中。这辆马车是魏行蕴请匠人亲自做的,宽敞避风,还有小桌可供吃喝玩乐,最重要的,铺平起来还能在内休息小憩。
就这完工后她还略不满意,觉得应该还要再大一些。
可再大就逾制了。
“温师姐怎么就放心让师姐自己来了?”魏行蕴安排好一切,直到要启程才钻了进来。
顾缃坐在角落,拍了拍身边,笑道:“我可是你师姐,哪有那么娇贵?”紧接着,她正了正脸色:“温清曾见过太子,不宜出现在京城。”
魏行蕴撇了撇嘴,坐在顾缃旁边,检查给顾缃盖的小被子没有缝隙,不会晃动开来钻进去冷风了,才说道:“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在晋州那破地方能养多好?早就该来长安了!吃的药喝的汤我都已备齐,等到了咱们再找长安的好大夫看一看。”
说罢,她觑着顾缃的脸色,见无什么变化才松了一口气。
五年前顾缃坠崖,落在悬崖边伸出的树枝上缓冲了压力,才得以不摔得七零八散。温清在傲云山庄对面的山头将温词一箭毙命,正好看到顾缃坠崖的瞬间,大惊失色,在崖底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不远处的水潭边找到了尚存一息的顾缃。
温词死后留下一堆烂关系,温清抽丝剥茧,精挑细选,带着高烧不退的顾缃投奔去了晋州。
魏行蕴被家人带了回去,接起了家中生意,独当一面。中间断联的这些年,全靠阮芸阮大小姐天南地北走镖,才联系上晋州的顾缃。
魏行蕴听到陈景如也投奔了那边,心说:好好好,你们都在一道。
直到顾缃传来消息说要来长安城一趟,这才喜笑颜开。
顾缃仔细打量起这马车,平稳又宽敞,铺垫的垫子也是崭新又明亮,一看就是魏行蕴为她花了大心思。
她一偏头,魏行蕴递给她一杯热茶,她抱着热茶,手心熨烫得舒舒服服地,她说道:“等接上秦绛,你也带着一家老小和我们去晋州吧?”
魏行蕴沉默了一下,“父母在不远游,家中祖母年纪也大了,还得吃着长安城五福堂的药丸,不适宜远行。”
魏行蕴也是这几年才接起家中生意,都说外头世道太乱起来了,魏家干脆给每个儿女都分了分家产家业,有道是有一点算一点,别在突如其来的乱世连个傍身的财物都没有。
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每个儿孙用着自己的那店铺发展了各行各业,竟然将魏氏又撑起来了,还搬来了长安城。
魏行蕴从小不喜欢做女红,书也读得打瞌睡,发现了自己喜欢舞刀弄枪,家里人就将她送去武林第一宗门。
那是多肆意的日子呀。
后来也是竭尽全家之力,助她做想要做的事,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带着全家老小去晋州扯反旗。
在她眼里晋王可不是什么好人,扣着温清的救命之恩逼顾缃当了五年的幕僚,让武功高强的陈景如为他排除异己,而他自己呢?造反连个反旗都不敢挂,畏畏缩缩!
魏行蕴抿了抿嘴,得想个办法让师姐留在这里。
沉思入迷,等魏行蕴终于发现马车停下,顾缃坐着的地方变成了叠好放好的小毛毯的时候,急得一掀帘子,对着要进客栈的顾缃焦急地喊道:“师姐!等等我!”
顾缃抬眸看她一路小跑,从下马处跑来客栈前,客栈前是一栋小二层楼,看起来是个酒楼。此时将阴天放晴,二层小楼的雅间纷纷支开小窗。
前后小楼高低错落,顾缃的视线正好对着扇正在开启的窗,窗缝暖黄光束映着半张脸。他就从这半明半暗的视野里俯视下来,一半明一半暗,而暗处里的那双眼睛,像突然燃起的烛火,噌地亮了起来。
魏行蕴抱着小包袱小跑着便过来,见顾缃抬着头愣在那里,不由得回头看,问道:“怎么了?”
那扇窗后恍然一闪的脸,像极了某个故人。
顾缃垂下眼睫,从她手中接过包袱,“没什么,进去吧。”
与此同时,陆晴从窗前闪现,把正在缓缓喝茶的六皇子吓了一跳,也吓了举起手要敲门的来人一跳。
来人是大理寺同为大理寺丞严良才的手下,见他出面,马上报说道:“陆大人,大理寺来报,请您过去一趟。”
陆晴急着下去,眼看要绕过他下楼去,“我等下去……”
陆晴眉目一凝,反手一拳打了上去,拳风冷冽如风,两人接触的瞬间,对方如一道白光,闪身躲开,手如爪状,直直按住陆晴的肩膀。
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平平常常,竟然一招制下陆晴,对峙之下,陆晴甚至还处于下风。
“让开。”陆晴沉下脸,摸上腰间佩刀。
“陆大人。”那人依然挡着陆晴的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事关重大,严大人请您即刻就去。”
陆晴憋着气,突然脑海里想到六皇子刚刚说“成年皇子全部封王出宫”。这才有个苗头,就有人上赶着上规矩,生怕有人不识好歹,不知道这长安城谁做主。
他又不真的在这里动手,真是烦闷。
佩刀硌手,跟硌着他的心一样。他转过身喊连成雾,俯身说了几句。连成雾盯着那开合的小门愣了片刻,蓦地意识到什么,撒腿就往楼下跑。
六皇子摇着扇子,迈步悠哉地走到陆晴身边,拍了拍他气得起伏略大的肩膀,说要跟着一同去观摩学习。
方才堵着陆晴的,便是严大人严良才的忠心下属,与陆晴这天降重任不同,严良才是脚踏实地从地方官升上来,为人一丝不苟,古板严肃,因陆晴空降一事,平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能拿制度为难绝不多徇私。
不过这次陆晴还真误会这位严大人了,事发现场在东市边缘的一座小院里,不知为何报上大理寺来,又被踢皮球踢到他头上。
严良才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黑着个脸来了,才腆着个脸对他作了个揖,皮笑肉不笑道:“临近秋狩,城内发现灭门之祸,事关重大,这才马不停蹄请陆大人赶来。”
陆晴接过仵作递来的面巾,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六皇子比葫芦画瓢接过面巾,搞明白这玩意要怎么戴之后,那边的陆晴已经蹲下查看死者情况了。
仵作站在一旁报,八名死者口吐白沫,身上均无明显伤痕,只有一名死者脸部受伤,推测是被撞到了坚硬物体上。
“这里住着一家六口,屋主的男人叫全大物,是个匠人,女人叫吴娇娘,平日里会接一些洗衣服的活计,另外有一儿一女,分别有八岁和五岁,带着两个老人在这里居住。”
陆晴问:“不是死了八口人吗?”
仵作答:“另外两人是全大物的徒弟,大徒弟已独立门户娶妻了,小徒弟跟着全大物一起住。”
陆晴看了看几具死状几近一致的尸体,问道:“既然是中毒,查过饭菜了吗?”
仵作:“查过了,饭菜确实有毒。”
陆晴有些烦躁,扭头问严良才:“这不是很顺利吗?哪里不明非要正在休沐的我马上过来?让人去问一问全大物的仇家是谁,竞争对手是谁,最近和谁有过口角是非,这种投毒案一般都是熟人所作。”
严良才说道:“全大物是个匠人。”
陆晴盯着他,不言语。卖关子没人接,六皇子来接,他好奇地问道:“匠人怎么了?”
严良才解释道:“全大物这个匠人做东西比较复杂,大点的马车做,小一点的姑娘家的首饰盒也可以定做,还可以修旧物,而这种客户流动性太大,覆盖范围东市西市都有,口角是非难以判断。”
“像他这样的匠人东市有三个。”
严良才话音刚落,陆晴脸色就变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案子要递交大理寺,而严大人喊他马上过来了。
东市有三位匠人。
而这是大理寺接到的第三起匠人身死案。这次比前两次更甚,发展为灭门惨案。上到老人,下到孩童,通通惨遭毒手。
长安城突然出现一连环杀手,且专杀匠人?
陆晴沉思,踱着步子走进了屋内,屋子里放着几口箱子。他目光一凝,手指从箱子上抚了一把。
过了一会儿,他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又一头钻进院内的厨房捣鼓。
严大人和六皇子跟着进去,看到陆晴正挨个打开米缸面缸,严大人赶忙说道:“仵作已经检查过,米缸面缸水缸内无毒,下毒者是直接下入饭菜当中。”
陆晴抬起头,“不对,全大物要搬出长安城了。”
严大人和六皇子均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陆晴打开米缸面缸,对他们说道:“一家六口人,就算两位徒弟不来,六口人需要储存的食粮也不该只剩下个底儿。”
严大人皱眉道,“也可能是家里节省,未来得及补粮。”
“那也不会全部都只剩下底儿,正是因为节俭,才算记着要将粮食吃到最后一天。”陆晴道,“屋内箱子上没有一点灰尘,柜子里已经空大半,只剩下几件到时候路上要穿的轻巧便装。这家匠人和徒弟们吃的,是散伙饭。全大物是要搬家,离开长安城!”
“他是三个匠人中最后一个死的,极有可能已经发现这里并不安全了!快让人问一下邻居,全大物或者他的家里人有没有说起过,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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