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还没敲响,就被顾缃一把推开,警惕地看过来。
陆晴抬起的手没敲到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转向正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的魏行蕴说,“褚家是什么意思?”
“傲云山庄没了以后,褚家一落千丈,祖业打发出去,能卖得都卖了。致允父亲没有经商的头脑,只愚昧的送礼,把当地县官的胃口养得太大,遭到了其他商户的集体抵制,将那县官告上了朝廷。”
“案子被压到了燕王那里,褚大伯又动起脑筋,要趁着春蒐送致允去当燕王的侍妾,好平他贿赂县官的事。”
陆晴一时无话,只觉得荒唐。
六皇子半蹲在魏行蕴面前,仔仔细细地询问经过,劝她别掉眼泪。陆晴看着那重叠两道身影,更是觉得可笑。
褚思召一人庇佑带来的全族荣耀,到头来养成了这群人惯于依附他人的德行。
有人卖女求荣,有人无心插柳柳成荫。
春蒐在七日后,今日是连成雾出发去雍州的日子。
以防变故,几人都默契十足,没有告知连成雾这件事,在送他去城门的路上显得格外沉默。
“你们!你们竟然这么舍不得我吗?”连成雾震惊之余也多了层伤感,“六皇子,您也来为我送行!”
正说着,他伸出袖子在脸上吭吭哧哧一通乱擦,擦得眼尾都发红起来。
顾缃的回答滴水不漏,气氛从沉默变为了为他此行加油打气。
魏行蕴硬塞给他一把花里胡哨的平安囊,顾缃倒是比以往的话多了些,“药材找不到没关系,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连成雾点点头,坚定地说,“诸位放心,我一定尽早归来。”
连成雾走后,浮云客栈内,六皇子开课,学生三人,讲的是他老李家不知道被外界传成什么德行的秘辛。
五皇子李洛,字无念。民间传言,五皇子为殿下所重用是因为他自小在民间长大,得百姓呼声,得世间民心。
其实不然,五皇子生母为齐全县县官小女,出身不高,生下五皇子后才被封为才人。而她真正被皇上所记住,是在生下五皇子后,娘家母亲来探望那天。
这位才人的母亲,是个民间道士。
魏行蕴听着,表情有些茫然,“道士?”
六皇子点头,“是的,这位吴夫人,是齐全县有名的道士。”
吴夫人看到五皇子后,根据生辰八字推演一番,十分郑重地劝告才人将儿子送出皇宫。皇子贵重,如何是说送就能送的?皇上为此不喜,再也不入才人宫内。
但这一切在五皇子五岁时发生了转机。
“转机?”顾缃问道,一般皇子出宫是不受宠避祸的表现,可当今朝堂稳定,太子位稳固,五皇子出宫一事并非好事,怎么又成了转机?
五皇子生母被厌恶,五年内未曾见到皇上一面,连带着孩子也不受待见,可是有一天,皇上像是突然想起他们母子似的,特地命人来请。
六皇子动了动嘴唇,苦笑道,“因为从那年,父皇开始迷恋上了道教的丹药。”
那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辛将军以一挡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平藩成功归来,带来的不止藩王的项上人头,还有一直以来在藩王身侧的,备受他尊崇的一位的道人。
道人沈延安是有真本事的,短短几次批语灾祸都一语中的,在皇帝身边的地位逐渐升高,身居钦天监主位。最受推崇的那几年,皇上连续后是谁都要找沈大师算上一卦。
圣上将道教封为国教,才人因母亲缘故水涨船高,只是当年对五皇子的批语变成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不见到想不起来,可这根刺始终都在。
于是他对沈大师说起五皇子那年出生得到的批语:此子灵成天泽,福祸相依,成前离人,去山水之间也,微感通修,万物具现。
什么意思?没人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沈大师眼睛陡然发出光芒,非要五皇子当他的弟子,从皇宫离去不可。
至此,已经是陆晴能探到的最深的信息了。
而六皇子说,李洛之所以能走,是因为沈大师对皇上说,五皇子命中带寻物天能,而这物,是从始皇帝开始便天上地下苦苦寻觅的,能使人长生不老的药。
没有哪个皇帝能拒绝长生不老的诱惑,当今圣上自然也不是那个例外。
而五皇子确实拜了沈延安为师,两人双双离京,再无消息。直到六年前李洛才归来,而沈大师早已仙去,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究竟有没有找到,无人知晓。
继承了沈大师衣钵的李洛备受皇上信任,经过几次预言后,更是水涨船高,威望程度直逼太子。
顾缃突然问,“什么预言?”
“地动和瘟疫。”六皇子说,“而太子经过谢国舅火烧傲云山庄一事后,早已不如从前,坊间甚至曾有废后传闻。”
从六皇子的话中来看,这李洛竟然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为何明明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皇帝也未曾怪罪于他,还给予更多的信任,任凭他的风评直逼太子?
六皇子突然低声说道,“虽然大臣们都很推崇五哥,可是我没由来的,很是害怕他。”
顾缃耳朵微动,“害怕?”
“他对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六皇子说着,身子竟然有些发抖,“他在别人面前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在我面前便是阴晴不定,偶尔发现他看我,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六皇子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每次遇到五哥,晚上总是睡不好,一闭眼就是他那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也不是争储位的人选,也从来对那个位置不敢有什么心思,只想着有了封地之后远离长安,他那眼神太可怕了,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会被他一刀一刀割开皮肤杀掉。”
“哪怕到现在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睛,都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六皇子的害怕不是假的,自发现他身子有些抖的时候,陆晴便为他披了一件外衣,不小心碰到的手背还是凉的。可见是这六年来他一直都处在容易受惊的状态,导致现在一提起五皇子,就会发抖。
顾缃和陆晴互相对视一眼,看来最初预想春蒐晚上让六皇子去找五皇子拖延时间一计,是不能用了。
七日的时间还是太短,顾缃和魏行蕴一边跟着六皇子派来的宫女速学宫廷礼仪,一边试图联系褚致允。
只是所有发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五月的天,微风正好。建国初期,圣上常常带着一干皇子大臣要到十一月去山下牧场去秋狩,春日百花盛开,万物复苏,春蒐已多年未办。
可偏偏今年皇上就想五月来一场盛宴,无奈之下六部忙不迭地备下春蒐事宜,劝了又劝,也没能把目的地从更远一些山下牧场变为了郊区的皇家林苑。
不知为何,圣上铁了心要去山下牧场,禁卫已提前一步前去部署,圣驾随后就到。
顾缃和魏行蕴便是跟着随后浩浩荡荡的圣驾后,伪装成六皇子的宫女一同前去。
到时已近天已半黑,大帐已支好。陆晴到得早,远远地便看到他立在帐前等候。
六皇子一屁股刚坐下,就有人来报,说太子邀梁王一叙。六皇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梁王说的是他自个儿。
顾缃刚和魏行蕴分好夜晚探行的帐篷,一左一右刚分头行动,分别被陆晴和六皇子抓个正着。魏行蕴被六皇子带走,而陆晴则留下劝说。
“太危险了。”陆晴沉声道,“你当禁卫军是死的吗!”
顾缃不服,“禁卫军主要保护的是皇上和太子,我观察了六皇子帐篷附近的看守,想必五皇子处也差不多。我只确认一下帐篷位置,很快便回。”
“不行!”陆晴果断地说,“你不能独自出去。”
正小声争执中,不远处走来了一人,打着扇子,语调飞扬,透露着让人舒服的语气,“陆家小五?”
陆晴吓了一跳,真是说谁来谁,这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语气,正是五皇子发出的。
陆晴低头行礼,身后的顾缃也深深低着头。
“梁王呢?”五皇子问。
“刚太子来请,这时候应该在太子殿下的帐内。”
“呵。”五皇子轻笑一声,低头看他。
陆晴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六皇子说起那个眼神便开始发抖,想起便失眠得整夜无法入睡。
低着头看他的五皇子,此时正用那种幽幽的眼神,看死人一样看着他。
陆晴陡然怔住。
五皇子转身离去的瞬间,顾缃抬起头,偷偷看一眼,想知道那样让六皇子害怕的人长什么样子。
此时五皇子识趣地离开,让陆晴松了口气。
他转过头,发现身后的顾缃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好奇地顺着顾缃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正是五皇子的背影。
陆晴皱了皱眉,伸手去拉顾缃,被顾缃一把抓住,抓得紧紧地,他发现她的手指全然没有之前安慰他那样温暖了,几息间变得十分冰凉,他握了握,将她的手包得更紧了一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缃这样惊慌失措。
“怎么了?”他问。
顾缃脸色在黑暗中瞬间变得煞白,黝黑的眼珠镶在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像是失去了魂魄。
她转过头,看起来吓坏了,“五皇子,和我师叔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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