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城中,人心各异。几百里外的风陵渡的渡河岸上,几名身着西燕戎装的男子正在激烈地讨论。
白铜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然后跑回来禀告谢峰:“公子,他们竟然为了几时过河在吵架。”
谢峰虽然是谢森将军的儿子,但是自己并没有正式入伍,所以依旧穿了他那身在白木书院所做的青色长衫。
风陵渡南望秦岭,西扼关中,与黄河对岸的潼关遥遥相望,乃是西燕最重要的关隘之一。
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河面上依旧热闹非凡。不仅有运送货物的商船,还有一些装饰着彩缎丝绢的游船。谢峰耳力极佳,甚至能听到那些船上传来的嬉闹声。
不过他的心思既不在白铜所说的事情也,也不在乎游船内的莺声燕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的位置已经磨出了茧子。
自从母亲去世后,谢峰内心十分痛苦。
谢峰从小就崇敬自己的父亲,从四五岁开始,他就开始习武练剑,射箭御马,一心想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战士,戍守西燕的边防。
可是因为常年驻守在北卢,父亲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还记得,母亲下葬的那一天非常非常冷。他穿着麻衣跪在灵堂里,面前的火盆里燃着纸钱,风一吹,纸灰就像春日的棉絮一样,扑得人满脸。
谢家本家早就没什么亲戚了,来祭拜的只有陆家人。舅父和舅母似乎不愿意多呆,匆匆上了香,抚着他的肩膀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到了下葬这一天,陆修晴和她兄长陆修明也来了,只站在院子里。谢峰从灵堂里望去,只能看到他俩的背影。
但是谢峰能听到陆修晴用不屑的语气道:“姑母非要嫁给这样一个武人,如今丧事才这样凄凉。”
陆修明到底年纪大了两岁,低声阻止了妹妹。等他回头去看灵堂的时候,只能看到谢峰低头往火盆里放纸钱。
火星一闪一闪,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陆修明放下心来,低声叮嘱妹妹道:“父亲和姑父不合,这样的话,你少说一些。”
灵堂那么空旷,谢峰心里说不上怕还是冷,一直在发抖。直到发灵的时候,父亲才带着一身雪沫子冲进府。
谢峰看着父亲悲戚的面容,却无法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能在接到母亲重病消息的时候回来,为什么不能留帝京……
从那之后,谢峰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习武了。天气好的时候,他偶尔也练剑,但舞着舞着,眼前就闪过母亲的灰白的脸。手上一软,那精钢制成的宝剑“哐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练得愈少,手上的茧也就越来越淡了。
若不是他回到秀水之后,为了自身的安全重新开始习武,手上也不会生出这些新茧。
白铜不知道自家公子的内心如何纠结,他干脆坐到地上,道:“也不知道陈小姐怎么样了。”
皇命难违,他们无法在秀水城多呆,看着秦氏和陈泽成将陈舒青兄妹送回小院安置,又留下了药,他们就不得不跟着仆兰翰一起动身了。
白铜心里还挺惦记陈舒青的,他看着谢峰的脸道:“公子,等您进宫谢了恩,咱们就回秀水吧。”
他嘟囔着:“帝京一点儿也不好。这次受赏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奚落呢。”
谢峰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谢森立功,旁人面上固然一派恭贺的表情,转过脸却嘲笑陆家衰败,谢家无根。
白铜身为小厮,受到的白眼更多。
而且谢峰也不曾和他提起过自己想要远离陈家的打算,他自然盼着早点办完京中的事情,然后回到秀水过安乐日子。
他甚至还发誓:“我一定认认真真读书,绝不偷懒了。”
看着白铜愁眉苦脸的样子,谢峰心里的郁结倒散了许多,他放下手,道:“刚到秀水的时候,你不是嫌弃秀水的天气冷,食物不好吃吗?”
白铜道:“是我从前不懂事,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你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谢峰有点奇怪,什么“花花世界”,根本不像白铜的口吻。
白铜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是和陈小姐学的。公子忘记了?上次咱们去北市,陈小姐就说那是‘花花世界’。”
谢峰一愣,他刻意想要去遗忘的人和事又浮上了心头。
的确是陈舒青说的啊。就在那间卖饰品的商铺内,老板拿出了三大盘首饰,什么波斯的猫眼石,什么吐蕃的绿松石……平素总是一副老成模样的陈舒青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大叹“花花世界,纸醉金迷”。
谢峰感到自己的掌心热了起来。
那一天,她的双目中盈满了泪水,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中全是惶恐不安。
而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他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许诺:“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他是在安慰陈舒青,不如说他是朝着七年前的自己许诺。
谢峰闭上了眼睛,游船的声音越来越近。他静静听了片刻,忽然站起来,朝着仆兰翰他们走去。
仆兰翰力主今日过江,以免夜长梦多。李博的手下却希望等到明日清晨再上船——秀水城此次虽然擒贼有功,但因为境内商人与霍部人勾结,总是担了罪责,所以力求稳妥,唯恐再出什么事。
两人还在争论,下属们也各有心思。正在这时候,仆兰翰看到谢峰朝着自己走来,遂收住了话头。秀水城的武将却还在滔滔不绝,道:“万一霍部人尚有余部,那么最可能在风陵渡动手。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这话原也没错,再往前进入函谷关,就是西燕的统治中心了,霍部人想要藏身,可不容易。
但是仆兰翰已经不想和对方继续废话了,反正他的军中职位更高,要不是顾着李博的面子,他早就翻脸了。
此刻,他也很难露出愉快的表情,只板着脸朝谢峰道:“公子,咱们一会儿就过河,”
谢峰却摇摇头,道:“现在过河不合适。”
仆兰翰脸色更僵,一旁的秀水武将大喜,满心以为谢峰是支持自己的意见,但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到谢峰道:“先派小船将那艘船围起来。然后我们立刻过河。”
他手指着那艘丝彩飘飘的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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