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武艺不俗的师父，竟也有如此形容狼狈之时。
王莹莹看着那踉跄跪着的人，又再次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最后摇摇晃晃的进入屋舍之中。
她并没有错过，他是在看到自己身上带血的时候，才出现此时的情况的。
屋内再次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
王莹莹一点点地阖上了眼，睫羽在面颊淡淡落下一层阴影。
如果师父是顾裴安的话。
那日他捅自己的刀子为什么能那么稳？一丝一毫晕血的症状都没有？
如果不是顾裴安的话，他又怎么会晕血？
再次睁眼时，王莹莹脚尖踢开了一点地上的积雪，看着积雪四射而出，又和另一滩积雪融在了一起的模样。
她笑了起来，水润的眸潋滟过一丝冷意。
还是说，那日杀我之人，并非真的竹马顾三郎啊。
王莹莹喃喃自语，“又或者说.....师父呀，你当真不是顾裴安。那日杀我之人，也真是那姓顾的。”
“——今日的你会这狼狈形态，当真只不过是一个巧合之中的巧合。”
但王莹莹平生就不信那么多的巧合之事！
她眸光暗了暗，唇畔却是又扬了扬。
王莹莹回房换了身衣裳，拿起前日自己和师父下山买衣裳的时候，让人裁好的月事带换上。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又怎么会不惊慌羞涩呢？
不过是因为见着了另外一个人更加面红耳赤的模样，王莹莹倒也心没跳那么快，也不那么恼羞成怒了。
她坐在床前摸着冰凉的小腹，王莹莹眸光晃出一点怅然的情绪来。转眼，她也长成了阿娘口中的大姑娘了。
那时阿娘把八岁的她抱着在怀里面，阿娘摸了摸她的头，柔和说着：“莹莹，日后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来月事，那时你便长成大姑娘了。”
“阿娘不和你说准确是什么时候来，是因为这人与人不尽相同。年龄有早也有晚，这早一点迟一点都是常事。比如你外祖母，就是及笄时候来的，娘的话，记不清楚了，大致是十二三的时候。”
“所以待你长大以后，莫名见着血了也莫要慌。”
“莹莹，来日子时，体质弱些的手脚会比平日凉些，人也会畏寒。”
“你若来初日子了，在娘这里也是大事。到时候娘做姜蛋汤给你暖暖。莹莹不怕，喝完不舒服就躺着睡睡，有娘陪着你。”
王莹莹伸出手，轻轻地环抱双膝上，垂着的眼眸落在刚刚褪下的已经莫名有了水意的足衣上，王莹莹抿紧了唇瓣。
眼眸眨了下，她轻声说着：“娘，莹莹长大了。莹莹没有喝着你的姜蛋汤。”
重新套上干净的足衣，心绪微平。
走出门，来到师父房间，她并没朝着属于师父的屋子多看。
王莹莹扫了眼像是昏睡过去的人。为他简单的摸了摸脉。王莹莹这学了没几天的人，自然也探不出什么名堂。
只能够感受到，那温暖肌肤下跳动的脉搏十分有力。
——单这一点，就足以令王莹莹确认，师父应当是没什么事。
当然，在王莹莹这里，只要师父死不了，就都等于没什么大事。
如果早上两年，王莹莹一定会六神无主，慌了神，害怕惊慌的落泪，寻着人来医治。
王莹莹眼中闪过淡淡一丝自嘲。毕竟在她是不谙世事的兵部尚书府大小姐之时，无人不宠她、捧她。
便是落上一滴泪水，王莹莹都会被祖母抱着在怀里面，怜爱喊着，“我的心肝儿，小祖宗，又是谁惹着你了？”
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
——在被发现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奶娘之女后，王莹莹在发现母亲枉死之时。
她曾落泪求过祖母，让祖母把母亲葬在了祖祠。她本以为，昔日那会对着自己宠爱万分的人会有一丝动容。
不曾想，慈眉善目总是宠着她的祖母，那日端着一盏茶，叩下茶盏之时，对她轻轻叹息着说：“玉生，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求你那不守规矩的母亲，进入祖祠呢？”
王莹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高坐椅上的华服老妇人。神情是那么凉如水，是她所不熟的模样。
她无措盯着祖母身下坐着那番邦传来的软垫，分明小时候，她也曾调皮捣蛋的扯来四处拖着玩，哪怕那是祖母最喜爱之物。
那时祖母她只是笑眯眯望着，从不恼。如今，她看向自己的那双苍老眸子中，不带有任何的动容亲和，连善都成了浅浅的一层，淡的如同他们并未有十来年的亲缘关系。
“我们祖祠只入清白之人，非清白之人，又怎么能进得去？”
哈——好......好一个清白之人。是啊，祖母说的本应如此。
可如果王莹莹不是亲眼见着了二叔被一个青楼小妾迷得要死要活，最后赎身回来，那小妾不过几日便消香玉损后，二叔大闹着到了祖母的面前，最后在以死相逼里，最终还是把人放着在了祖祠里面。
她定会对祖母说的那些话当真。
但越是记得二叔那事，便越是觉得祖母的言辞难以容忍。她忍不住大声辩驳。最后王莹莹被丫鬟“请”了出来。
再后来，王莹莹也曾忍不住落着泪，去求大房、二房的人帮帮自己，施舍自己一分怜悯。
可平日亲切和善的人已经变了脸。她在求人的那几日，吃尽了闭门羹和冷眼笑话，她还挨了重重的板子，在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里，王莹莹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归根结底，是以前那金尊玉贵被宠着的日子，变成一层虚假华丽的躯壳，罩着那时的她，令她有些看不清，也生了妄念。
她终是打破了枷锁幻象。王莹莹明白，原来抛开了嫡千金的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最后在别无他法之际，王莹莹如同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草一样，于大雪日来到了国公府外。
思绪停留在这里，王莹莹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那白蒙蒙的雾气在眼前飘散。此时王莹莹神情没有痛苦也没有阴暗，只有一潭沉沉的静。
她偏首看了眼那昏迷过去却看上去无大恙的人。既没有六神无主，也没有慌忙落泪。
她早就不是那个怕疼、爱哭，又娇的女郎了。那一段经历，不论是府邸内的人情冷暖，还是府邸外国公府的穿心一剑，都令王莹莹明白，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助自己。
能助、能信任，让自己强大站起来的人，只会是王莹莹，只会是她自己。
而她那总是忍不住落下的眼泪，也只有落在，在意的人面前，才有用。
但现下，早就没有了会在意她又被她在意的人了。坚韧重新做了王莹莹的骨，她那颗心里，也只装下了故去的娘亲。
接下来王莹莹给自己准备要走的路，也只有一条。那是一条和母亲相关的路。
*
知道师父无恙，王莹莹一脸淡然的收回手，随意扯了下被褥搭着人的肚子，就转身朝着半山腰的方向走去。
她再次站在了那颗柿子树下，仰着头，看着柿子树上的雪。
白雪似绒花在枝上，有鸟雀在枝头偏首。
鸟雀与女郎四目相对。
王莹莹垂着眼，收回摘下柿子的手，她剥开柿子衣，小口小口的吃着。鸟雀也偏首，啄了啄旁边的柿子。
甜甜的柿子味道，进入了腹中。
那日那火红的，王莹莹没有吃到的柿子。
她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吃到了。
王莹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确定了想要什么，哪怕时过境迁，她仍旧会以自己的方式达成目的。
哪怕那个柿子，不是那日的那一颗，但王莹莹仍旧吃的津津有味。还吃了不止一次。
她吃完了，没有再去摘，也没有急着走，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枝头的那只雀。
很快，鸟雀飞走了。
看着那飞向远处的雀，那一瞬，王莹莹似觉得自己也好像跟着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说不清。
抽出背着的箭筒里的箭矢，随后，朝着那只鸟雀飞走的方向射了出去。
她射不中的。
心知肚明的王莹莹见着那飞在半空的箭矢，很快从空中失力跌落下来。她走上前，捡起箭矢。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师父射箭时的模样。
背脊是挺直的，拉弓的手很有劲儿。射出去的时候，王莹莹甚至能够听到隐隐的破空声。
她抚摸了下箭矢，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那样的水准呀。
腹部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疼，王莹莹嘶了一声，难受蹲着在了地上，蹙眉忍着那一阵阵疼。她不知道自己缓了多久，也不知疼痛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见着了神情严肃的师父，一声不吭的凝视着自己，看起来有些许生气的模样。
可王莹莹见着，不仅不怕，还莫名的想笑。她便也真的笑了出来，唇瓣翘起，扬出可爱的弧度。
他穿着斗笠，手上重新拿了一件鹤敞。王莹莹知道，那是给自己带的。因为她出门的时候，只是想着吃个柿子就回来。
她也没有想来这里多逗留的。不过是突然腹中疼痛来的急了些，在才让莹莹滞留了时间，没能及时回去。
王莹莹又看了眼他手中的鹤敞，应该是他醒来回到她房间，看着她不在了，才出来寻她的。
他的气色看上去也没有好转多少，应该是才醒，连面具都戴着不那么整齐了。
王莹莹微微垂下眼，她明知如此，却还是轻声说：“师父，你来寻我了？”
不过片刻的静默，王莹莹听到了人沉沉应了声，“嗯。”
莫名的，她心中产生了诡异的情绪，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喜欢。
只知道原来这世间，还会有人对她牵肠挂肚。仿佛王莹莹不是孑然一身，无人在乎的野草。
还是会有人，在角落，看着她关注她。
想看她过的好不好、会长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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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师父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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